於是在端午節我想起的白娘子，不是雷峰塔或與法海鬥法的女力一號，而是楊念慈《黑牛與白蛇》裡美得成為獻祭的「白蛇」：「十六歲她的名字便流落在城裡/一種淒然的韻律/那杏仁色的雙臂應由宦官來守衛/小小的髻兒啊清朝人為她心碎…」。瘂弦1960〈坤伶〉這首詩作，簡直是《黑牛與白蛇》聯名款。天底下哪有美成「透明發光」這樣的人啊？

同寫於1960年，故事都有一個母親。朱西甯〈狼〉和楊念慈《黑牛與白蛇》誰更勝一籌？

楊念慈《黑牛與白蛇》同是鄉野傳奇，小孩視角，卻以衝突感更大的綁架為主軸。「三山六洞十八澗」的茅草坡「老紅毛」土匪，綁了七歲小孩馬思樂(馬志標與白娘子獨子)，在大寨子綠柳坊與馬志標、白娘子夫婦全力營救下，白娘子最終以身易子，命喪老龍潭。一個作為獻祭的母親，喚醒全村義憤與決心，剿滅土匪窩，故鄉最終淪陷，全庄數百槍枝給了馬志標，建立了敵後的游擊隊。

戰火與人性交織，頭顱從沙包走下，老作家說初到台灣，部隊自清時被抓去關了一陣子，長達二十年背後都有特務跟蹤，有時莫名其妙就被調查。我們都是未能懂得一件事物的全部真相的人。正如白娘子淒然對祖壽說的：「小兄弟，你人好心好，又哪裡知道，這人心要是壞囉，會壞到甚麼地步」。那是有了死的決心的。朱西甯〈狼〉賦予母性美善結局，楊念慈《黑牛與白蛇》卻端出一深不可測的老龍潭，那是溷跡青樓妓館的白娘子心中真實的惡水。

楊念慈曾說，「只有不會創作的理論家，沒有不懂理論的作家」。「一個寫作者應先讓自己過得舒展些，再向人群散發些光熱，為世間增添些色彩」。這初夏時期的荷花，給我的感受不是蒼涼，而是暖意。雨停了的六月，有一種枝枒怒長的意志，兀自穿透遠方清越的雷聲，悠悠綻放著它的清芬。瘟疫或戰爭，都是人生的暴風雨，令人想起 1970年清水合唱團 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的who'll stop the rain? ，主唱John Fogerty粗獷中帶著點藍調的歌喉，唱著反戰的歌曲。「And I wonder, still I wonder, who'll stop the rain?/我總是好奇，依舊好奇，誰能停止這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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