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兔 

——吉葡乐

玻璃师一年到头，总是很忙。

他经常制作的就是口杯、烟灰缸，灯罩……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可能是他的工艺极为讲究吧，在他那儿舍得花钱的顾客真不少。

其实，他除了制作这些实用的玻璃制品，还会做别的，比如：玻璃珠，玻璃星，玻璃花，玻璃小鸟……但是这些东西没有市场，因为这些东西买去没有用，人们只会出钱买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所以，玻璃师这些无用的东西，在货架上堆着，时间一长就布满了尘土，看上去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再透明。

这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每天玻璃师不用走出屋子，单从窗口飘落的雪花，就能判断出天气的温度，对于玻璃师来说，冷不是坏事，因为玻璃溶液在冷却的时候，温度越低，冷却的越快，玻璃制品就会越透明越纯净。

“这样的天气适合做出最好的作品！”

玻璃师感叹着，不过他用来做玻璃制品的原料却越来越少，因为下大雪，交通不便利了。玻璃师想做完最后几件单品，他就要像一头冬眠的熊那样，躲在家里，好好休息，一直到来年的春季。这期间，他不忘在家储存了很多食物。

就在最后一件单品制造好以后，他的原料也所剩无几。

冬季本来天短，又阴着天，黄昏似乎比平日来临的更早。

因此，他小小的店铺打算早一点打烊。

恰是这时，来了一个男孩。

玻璃师的眼底略微有一丝惊诧悄然掠过。

要知道，他的店里，顾客基本都是成年人，原因很简单，只有成年人有钱来购买他那些并不便宜的玻璃制品。

现在出现一个男孩，看年龄也就十一二岁。

通过男孩的穿戴，不难判断出孩子的家世不坏。

男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玻璃师，一说话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晚一会儿关门，可以吗？”

玻璃师的表情一直都很单一，最起码他的顾客都没有看见他笑过，有出手大方的人给他玻璃制品十倍的价钱，他也没有笑过，碰上极为挑剔的顾客，他大多也只皱皱眉罢了，也就是说玻璃师除了不笑也极少发怒。不过他的确算得上是一个英俊且有艺术天分的青年，所以他种种不符合常规的表现，并未招致讨厌，相反，顾客容忍了他，愿意把他的冷漠统统理解为个性。不能否认，有一些人就是冲他这个性来的。

现在面对着这个孩子，他的表情也没有因此柔软起来，倒是他回答的声音很低很慢，仿佛是专门照顾了他是孩子的缘故。

他说：“可以呀，你需要什么，就说吧。”

“我……”

男孩走到货架那边，呆呆看着货架里那些灰扑扑的玻璃珠，玻璃星，玻璃花，玻璃小鸟……玻璃师眼睛里掠过一丝亮色。他想，如果男孩说喜欢这其中的一件，他就毫不犹豫送他，可是男孩，并没有提出他期待中的请求。

玻璃师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又有点好奇，想知道男孩来这里的愿望，所以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男孩，想从他的眼睛里，分析他对哪一件玻璃制品感兴趣。

男孩在店铺转悠了半天，也不知是在思索自己兜里的钱够不够，还是确实没有中意的玻璃制品，总之，他仍在犹豫。

玻璃师心想：“我的时间可是宝贵的，这应该只是一个无聊的男孩，应该是在富裕的家庭感到寂寞出来寻找生活刺激的无聊男孩。”这么一想，玻璃师觉得自己受到捉弄了，立刻在冷漠的脸上，板起了一层冰。他打算开口下逐客令了。

“你，你可以，可以为我……”

男孩先他开了口。

看着男孩的眼睛，玻璃师艰难咽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等待男孩接着说下去。

“你可以为我特别制做一只玻璃兔吗？”

“玻璃兔？”

“嗯，玻璃兔。”

眼泪在男孩的眼睛里打转，这令男孩的眼睛看上去也像玻璃的。

“为什么想要一只玻璃兔呢？”

玻璃师有点纳闷的问。

玻璃师还从来没有做过玻璃兔，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用玻璃做一只兔子，不过现在男孩这样一说，他有点感兴趣，但关键是他没有原料了呀，可是他实在不忍拒绝男孩。

“我的兔子死了，所以我想要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玻璃兔。”

“啊……”

“那你的兔子是什么样呢。”

男孩听玻璃师这样一说，立刻变的开心起来，接下来，他开始给玻璃师描述他那只兔子的样子。

玻璃师专门取来一个小本子，以达到准确记录。

“成双成对的长耳朵，像两朵洁白的马蹄莲，摸上去，很柔软。”

玻璃师在心里笑了笑，他这里所有玻璃制品看上去自然都是透明的，坚硬的。他一直只做透明无色的玻璃制品，他不喜欢有色玻璃，他觉得任何颜色对玻璃本身都是一种污染，他认为透明纯净是玻璃最宝贵的品质，而易碎就是玻璃的性格了，不过他还是如实的把男孩的叙述记录在本子上。因为他自己明白，他如果不吝惜使用魔法的话，男孩的请求也算不上过分。写到这里我要补充一下，所有的玻璃师都会一点点轻易不使用的魔法。

“它的胳膊比腿长，屁股上有一条小尾巴。”

玻璃师想，嗯，是的，所有的兔子都是前腿比后腿长，屁股上有一条小尾巴的。只不过，男孩称前腿是胳膊，这倒是把兔子想象成人的同类才会有的称呼。

“眼睛红红的，嘴巴是三个瓣。”

玻璃师如实的做了记录。

他认真的盯着男孩，觉得男孩所叙述的这只兔子可爱极了！

“我想要一只这样的玻璃兔，可以吗？”男孩很小心的询问。

“啊……”玻璃师心想，“我十分愿意给你做，只是很抱歉，我这里已经没有原料了。”可说出了口却是：“我尽力吧。”玻璃师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孩子。

最终，玻璃师和男孩商定，第二天下午也是这个时间来取。

男孩走后，玻璃师关了店铺，来到他自己的实验室。

在自己的实验室曾经实验过无数玻璃制品的造型，那些他花了心血制造的玻璃珠，玻璃星，玻璃花，玻璃小鸟……没有人知道，如果有人肯爱它们，肯把它们在尘埃里捞起，小心的擦亮，会有多大的惊喜。玻璃株是一些真正的珍珠，玻璃星全是会闪光的，并且会报时间，玻璃花像香水瓶，能够散发阵阵香气，玻璃小鸟会唱歌，唱很多很多好听的歌。可是，没有人会在意表象后面的东西。人们看重的仅仅是表象。

那些经常来光顾的顾客，所重金购买的一些生活用品，无论造型多么独特，在他眼里，也是一些生硬的没有感情的几何体，它们仅仅是为了实用而存在，没有任何灵性。

现在他却想为做一只玻璃兔而兴奋着，在工作室他找了半天原料，他想，哪怕做一只很小的玻璃兔，可是搜集了半天他失望了，他做事一直都是那么恰好，根本就没有留下那么一丁点原料的残渣。

他可是答应了男孩第二天下无就来取的呀！

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没有原料自然做不成玻璃兔。

男孩的叙述的兔子却一次一次鲜活的跳进他的脑海，他觉得自己必须把它制造出来，啊，说必须使一只兔子诞生出来更为准确贴切。

不管怎样，先把模具制造出来，于是，他迅速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按照想象中的兔子开始制造模具。至凌晨时分，特殊材料制成的兔子模具，终于制好了。

这期间，他脑海里闪现，毁坏几个玻璃制品，然后回炉另造成玻璃兔，但那样制造出来的玻璃兔，纯净就会大打折扣，他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发着呆，突然，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他赶紧行动起来，捧着一个大大竹篮披衣跑到外面的花树上，收集了好多夜晚才下的新鲜的雪，这些在梅花上小心弹下来的雪，有着细细的幽香，他小心把雪放在容器里加热，然后把已经熔化的雪水倒进兔子模具，再然后将模具放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冷却，等彻底凉透了，玻璃师小心的取回来，泡进特别的溶液中浸泡，这样外面的一层模具就溶解了，露出了透明纯净的玻璃兔——也许说冰兔，说雪兔更准确些。

玻璃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把玻璃兔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看了又看，这是一只多么透明纯净的玻璃兔。

“下午，那个男孩就该来取了吧。”

下午，约好的时间，那个男孩果然来了。

因为今天有风的缘故，男孩围了一条浅蓝色的毛线围脖。

玻璃师指给他看放在地面上的玻璃兔，他的心有一点忐忑。不知道魔法的魔力会不会有效果。他还是第一次，用冰代替玻璃。

男孩蹲下身，突然搂住玻璃兔。

虽然这是一只纯净透明的玻璃兔，可是在男孩的眼里，这正是他昨天给玻璃师描述的样子。他忍不住眼泪滴在玻璃兔的长耳朵上。

他松开玻璃兔，解下围脖给玻璃兔缠上。然后小心的把玻璃兔抱在怀里。就是在这一刹那，那只兔子在他的怀里突然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兔子，成双成对的长耳朵，如洁白的马蹄莲花瓣一样，胳膊比腿长，屁股上有一个小尾巴，眼睛红红的，嘴是三瓣的……

“我的兔子。”

男孩哭了。

玻璃师笑了。

没想到魔法用在冰兔身上也会得到应验。

他曾经做过玻璃珠，玻璃星，玻璃花，玻璃小鸟……如果有人肯爱它们，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但是错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那些在尘埃下面的玻璃制品渐渐失去了灵气。人们越来越懂得怎么使用东西，而不懂去如何爱一个生命。

男孩执意留下自己平时节省下来的零花钱给玻璃师当报酬。

玻璃师没有拒绝。

“请你善待这只兔子啊，它易碎，透明，还爱蒸发。”

男孩把靠近怀抱里兔子的长耳朵上，狠劲的点着头。然后渐渐的消失在玻璃师的视野，后来男孩又来过，可是，玻璃师的店铺却从外面锁上了门，玻璃师不知何时已搬离了这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