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云

近日，俞敏洪在直播对话心理学教授彭凯平时表示，现在年轻人的退身之所变少了，甚至没有了。现在城市的孩子，如果失业了或者找不到工作，他们立刻连房子都没了，因为很多人没有房子，租房子住。即使回到家乡，可能在家乡也没什么资源。很多人只能往前进，没有退身之所，这对他们造成了心理上的严重不安全感和伤害。他还说到人际关系就是财富。在中国，如果完全没有人脉，一切凭着公事公办的方式想把事情做成，难度是比较大的。

记得诗作多而不好的胡适老先生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诗：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这和俞敏洪所说的没有退身之所，我觉得都是在讲一种人生状态。其实在我看来，退身之所，对于绝大多数人，特别是青年人来讲，从来都是一种奢侈品。这并不是这个时代特有的现象，自古皆然。

在传统社会的乡村，固然不乏田园牧歌式的闲适，但也有非常残酷的一面。千百年来，千千万万的农民终年劳作，仅得一温饱。一日不作，便一日无食，他们何尝又有退身之所呢？这还是在太平年间。若遇到战乱天灾，很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祸。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不是一种文学比拟，而是残酷的写实。传说中的退隐山林，怡然自乐，只是属于极少数人的特权。这部分人已然晋身于朝堂之上，才有了告老还乡的前提。若无晋身之阶，安有退身之所？

因此来讲，无退身之所，并不是一种现代病，而是古往今来的一种常态。随着社会的进步、时代的发展，当下的所谓无退身之所，基本上是事业和生活遭遇到了窘境困难，绝大多数人不存在温饱之忧、性命之虞。相比起古代，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无退身之所，显然是一种进步。

但是不管怎么说，无退身之所仍然是当下相当一部分人生活和青春的残酷真相。俞敏洪提出这样一个命题，只是以他巨大的社会影响，把真相摆在了社会公众的面前。如何解题呢？这是一个不容易解答的问题。俞敏洪是在跟心理学家的对话中提出了这个问题，的确，解题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个人心理调适的问题。

在个人心理调适方面，现代心理学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但对此我是一个外行，我更多地想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说一说。中国古人有很多的智慧。作为中国古代文化思想主流的儒家，是鼓励个人进行奋斗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生动描画出了儒家理想中的奋斗姿态。而且儒家更注重把个人的奋斗跟服务社会结合起来，这样就寄予个人奋斗更高的意义，比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对当代人有两层启示：一是面对残酷的生活真相，不要被吓倒，不要退缩，而是要弘扬勇猛精进之气，保持信心，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去改变生活，改变命运，这应该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二是给自己的奋斗赋予更高的意义。人生并不仅仅是食以果腹，很多人在服务社会当中，帮助他人当中，往往更加能够体会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从而更加乐观，更加有信心，也为个人的奋斗增添了更大的动力，这实在是相得益彰的事情。虽然不容易做到，但这是一种更高的人生境界，值得去追求。

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之处就在于，不仅仅教你勇猛奋斗，也会教你宽闲自处，不仅仅有儒家，也有老庄。老庄当然有消极的方面，但是对于一些处在人生某种不可言说境地的人来讲，消极有消极的好处。人生固然应该用努力去改变命运，但是当命运已经无可改变的时候，放缓脚步，在现有的条件下，寄情于山山水水，自得其乐，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无退身之所既然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那就不能够仅靠社会成员个人的心理调适。政府和社会应该做更多的事情，承担更多的责任。

首先，政府自然应该致力于经济发展，增加全社会的财富。大部分无退身之所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财富问题。君不见，真正躺平的人，年轻人少之又少，多是那些财富自由人士。有了财富的支撑，他们就有了退身之所，既可以选择躺平，也可以选择奋斗。增加社会财富的总量，无非就是让这样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其次，还是一个分蛋糕的问题。我们的分配要更加公平一些，社会保障的水平要更高一些。尽管当前囿于社会生产水平，分配和社会保障还达不到理想的境地，但这是政府必须坚持的方向。唯其如此，即便还会有很多人无退身之所，但至少无退身之所的层次会高一些、境遇会好一些，正如今天较好之于古代。（作者是华南理工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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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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