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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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以养人的方法养鸟

下面这个“以己养养鸟也”的故事，在《庄子·至乐》篇也出现过。庄子的寓言故事，在三十三篇里重复出现的有若干例，这也引起了一些学术争议。这个我们不去管它。

“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xiǎng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xī以车马，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他举这个道理的目的，还是要对世人作出一番告诫。

从前有一只鸟，飞到鲁国来了，长得很漂亮，像凤凰、孔雀一样。鲁君看到了很高兴，认为是祥瑞之兆。“为具太牢以飨之”，什么叫太牢呢？古代祭祀，牛羊豕三牲具备称为太牢。“为具太牢”，就是用宫廷祭祀的最高规格，很隆重地来喂养这只鸟。“奏九韶以乐之”，还要给这只鸟演奏最高级别的音乐。孔夫子年轻的时候，在齐国听到这个音乐，三个月都不知道肉的味道，你想这音乐多美。九韶，是帝舜时代的音乐，孔夫子听到都说：“尽美矣，又尽善也。”说这个音乐是中国有史以来所有音乐中尽善尽美的音乐。但是，这只鸟看到这些猪、牛、羊的头，又听到“九韶”这个音乐，早已经晕了，吓都吓趴了，哪里还敢饮食呢？你养一只鸟，喂它点昆虫，喂一把米它还喜欢。猪头、羊头、牛头，它怎么吃？何况还吹吹打打，又跳又舞，当然就“忧悲眩视，不敢饮食”了。

“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我们结合这个，给朋友们谈点子女教育的问题。很多人就是这样，我喜欢钢琴，我就给儿女买钢琴，一起来弹；我喜欢画画，我就非得让我的儿女成书画家。我喜欢什么，就让娃娃也学这个，也不管孩子喜欢不喜欢。这些就属于“以己养养鸟”。

鸟有鸟的生活习惯，你不能把人的生活习惯强加给鸟。成人有成人的生活，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喜好。小孩子就应该打打闹闹，天真烂漫。你想让小孩子像成年人那样成熟，那么中规中矩地办事情，那是不可能的。小学生有小学生的思维方式，中学生有中学生的思维方式，大学生有大学生的思维方式，和成年人、老年人不一样。所以，我们要把鸟的生活习惯还给鸟，把鱼的生活习惯还给鱼。万法各就各位，法住法位。他在什么位置，你就还他什么位置；他是什么类型，你就放他在什么类型上，不能强求。我们说佛法好伟大啊，好高明啊，大家都去学佛法该多好，行吗？佛法的确好，但有些人能学，有些人就是不能学。有人就说佛法讲众生平等，学这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穆斯林就不同意了。基督徒也不同意了，他们会认为，我都没强求你们来学伊斯兰，学基督教，你反倒强求我们来学佛教，这样就会引起纠纷。

武则天当政时，有一次北方发生叛乱，她就下诏书征兵平叛，但长安、洛阳没有几个人应诏。有个大臣就给武则天提建议，让太子当统兵大元帅来招兵。武则天把这事交给太子，结果不到半个月就有二十万人来报名。这下武则天不高兴了，我姓武的招不到，你姓李的就能招得到。这时有人趁机出来说坏话，武则天就把这个出主意的大臣贬了。这个大臣请求在走之前见皇帝一面，说几句话。武则天看他也是一位老臣，就答应了。这个老臣拿了两碗泥巴对武则天说，这个碗里的泥巴和那个碗里的泥巴有没有区别？武则天说没有啊。他又说，我把这碗泥巴塑成佛像，佛教徒会去拜；把那碗泥巴塑成太上老君，道教徒会去拜，这样有没有是非？武则天说，这就有是非了。老臣就说，陛下您看，本来没有是非的东西，这么一变怎么就有是非了呢？这就是人心的问题嘛。为什么李家和武家会有是非呢？为什么皇上招不到兵而太子能呢？为什么我把这件事情办好了，反而成了罪人呢？就是这个道理，本来没有什么的呀。武则天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也就放了他一马。

所以，我们看“以己养养鸟也”，就一定要明白我们人生在不同时间段上的轨迹。以前爱用阶层分析法，你是某个阶层里的人，他又是某个阶层里的人。你处在什么环境，你就会有什么环境的思维习惯、生活习惯，要想改变这个生活习惯不容易。小孩子容易变，因为小孩子还没有成型，把他放到美国去，要不了三个月，他就会说美国话了；放到日本去，就会说日本话。让老年人到美国去，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美国话，因为已经成型，要重新接受新东西很困难。年轻人就容易，小孩子更好，很容易熟悉那边的环境。小孩是一张白纸，脑袋里随便画，我们就不行。“以己养养鸟也”，这是一个笨办法，也是一个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现象。我们在生活、工作之中，千万不能犯这个错误，你一犯这个错误就傻了。

 

学道就要有道人心胸

“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什么叫“以鸟养养鸟”？作为鸟，应该放在山野里，在树林里，在湖泊边，让它从容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样就太平，就与自然和谐了。养鱼就放在水里养嘛。水只要干净，没有污染，鱼该吃什么就吃什么。用“养己”的思维去养，我们人一日三餐，鱼也去喂三餐，就会胀死。一般家里养金鱼，你一个月不去喂它都没问题，水里边有水草有小虫，它自己知道去吃，水草小虫又胀不破肚皮。我们在社会上生活，看到各个层面的人，他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都自有定数，各人有各人的业力和命运的轨迹。你强行改变他人的命运轨迹，那是很麻烦的事。

“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最后他总结说，孙休的确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我告诉他“至人之德”，就好像把小老鼠放在马车上，又像对小鸟敲钟一样，以此来让它高兴。“彼又恶能无惊乎哉”，他怎么可能会不惊恐呢？像我们年轻人，迪斯科跳一跳，觉得很安逸、很放松，但是你把小鸟放在迪斯科舞厅里试试，那可是要把小鸟吓死的。

至人之道的确是这样啊。《道德经》里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下等人闻道，有的会笑，但有的人则会惊恐害怕。居然还有这个道？还能这样过日子？

有位学员在书院网上发了一篇帖子，内容是在美国的大学里，只有贵族才学艺术，而学工商管理的、工程技术的，基本上是第三世界的学生，因为他们只想挣钱、发财。至于美国和欧洲的富翁、王室贵族家庭的学生，他们有的是钱，几辈子都用不完，对钱就不感兴趣了。他们只是享受人生，所以学艺术，学哲学，学宗教，他们觉得这些是最了不起的。我们看北大、清华，最热门的专业是什么？四川大学历史系快关门了，哲学系快关门了，全部都在经济、金融、工商行政管理等专业面前抬不起头来。以前四川大学的招牌，就是历史系和中文系，并且在全国都是有一定名气的。现在这些专业的学生毕业了没有饭吃，哪个老板、哪个企业招他们呢？这些学生还没出来就失业，学了一肚皮的前秦后汉、甲骨金文有什么用？用不上。还不如改学工程、管理、财会、金融……能学“国际金融”、“国际贸易” 之类的更好。但是，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这类的硕士、博士又太多了，又怎么办呢？如果你说我现在去学哲学，人家会认为是不是有病。什么叫哲学？大家不感兴趣。如果你说学艺术，像一些很有名的大师，人家是大艺术家，是大书法家，倒是很风光。但是，现在千千万万的书法家、艺术家里，又有几个能混到这个份上的呢？我们到送仙桥去看到那些艺术家，包括给愿炯法师画画的那位，大多是穷艺术家，没有钱的艺术家啊。

如果让耗子坐车马，给小鸟敲钟鼓，那个就不是“以鸟养养鸟”。所以，要还天下于天下，还众生于众生，让万法各就各位，让万物各就各位。我们学道就要有道人的心胸，真正的道人，他不会把自己的兴趣，把自己的理念强加于人。书院办到现在也有四年了，人家愿意来就来嘛。人家不愿意来，你拉都拉不来。爱听这个的，你不让他来，他都要来，因为他喜欢这个，这就叫有缘。

我常说，学必归于养，《达生》这篇文章里讲了这么多绝世武功，望大家留意琢磨，学以致用，学以变化自己的气质。这样的话，也就不负我们学习《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