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振林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熟悉的音乐声又响起。

大年初一，是我们大家庭的团聚时间，一场家庭音乐会在上午九时准时开启。这十多年来，每年如此。说是音乐会，也不过是演奏几首固定的歌曲。弹钢琴的是我妈，吹萨克斯的是我爸，拉二胡的是我爷爷。而歌手呢，有时候是慢慢长大的我，大多时候是我姨，她是音乐学院毕业，留校做了声乐教师。

我们的家庭音乐会，《常回家看看》《好日子》《骏马奔驰保边疆》都是必不可少的曲目。萨克斯演奏《常回家看看》是爸爸的代表作，演唱《好日子》是我姨的代表作。爷爷当过兵，退休前是名工人，在业余居然学会了美声，二胡演奏是他最拿手的。

那首《骏马奔驰保边疆》，是爷爷的专属曲目，他能一边二胡演奏一边放声演唱。每当《骏马奔驰保边疆》曲调响起，就是他尽情挥洒之时，他立刻就“变身”成了一位骑着骏马在边疆驰骋的战士。此时的大家庭其他成员，自然都成为忠实粉丝。

打从我能听懂歌曲起，一到大年初一上午，我就会早早地坐在观众席位，等待这场家庭音乐会开场。就是在这场音乐会上，我跟着爸爸，学会了演奏萨克斯。

去年，我爸让我正式加入到家庭乐队，接过了他手中的萨克斯。那天，爸爸对着爷爷说了句：“您老已经快八十岁了，要不也退下来，让他们小一辈的上吧。”

“那不行，我的骏马还得在边疆奔驰哩。”老爷子说话，有一句就是一句。

今天的音乐会又开始了，我先出场，汇报式萨克斯独奏《常回家看看》，立即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然后是姨的独唱《好日子》，充分展现出她声乐教师的风采；接着开始了器乐合奏《骏马奔驰保边疆》，爷爷的二胡最先出场。“骏马……奔驰在……”二胡声音响起，爷爷的声腔同时起调。

我突然觉得这声音有点异常，用眼睛瞟了瞟妈妈，妈妈双手放在钢琴上，也皱起了眉头。姨的眼神定住了，一副惊讶的样子。我们同时感觉到了，爷爷的二胡已经走调了，他的歌声也走调了。一旁作为观众的爸爸倒是平静，他微微笑着，用手势暗示着我们继续进行。

我的萨克斯声音响起，妈妈的钢琴声也响起，姨也放开了喉咙和爷爷一起唱：“……祖国的山山水水连着我的心……”爷爷的歌声就更大了，像要将心底的激情全部释放出来一样。奶奶不停地拍着手，姨的女儿小豆豆跳起了刚刚学会的新疆舞。

一曲终了，我脸上全是汗。我没想到，我们的家庭乐队今年的声音居然变得不和谐了。我对爸爸悄声说：“我们建议爷爷不参加这个乐队了吧，他的二胡走调了，他的歌声也走调了。”爷爷的二胡声仍旧不停地响着，他陶醉在《骏马奔驰保边疆》的乐曲声中，听不见我的声音。

姨倒是听见了，她点了点头，同意我的建议：“其实我在前年就听出老爷子的歌声出了问题，去年又听出老爷子的二胡演奏也出了问题。”她是声乐教师，对每个音的音准比我们更敏感。

“那……你为什么不提出来呢？”我反问。

爸爸依然微笑着，对我说：“林子啊，爷爷几乎每天都在练习着声乐，像当年十多岁最初学习二胡的劲头。他每年都盼望着大年初一的这场家庭音乐会哩。你再想想，爷爷还能不能参加这个家庭音乐会？”

我不出声了。此时爷爷的二胡声音停了下来，他招呼我们：“林子啊，你今年是第一年加入到我们的家庭乐队，我感觉我们刚才《骏马奔驰保边疆》的合奏中，你们有人的演奏发生了走调现象，这是音乐人不允许的。尤其是娟子，你是声乐老师，你不能出丝毫问题。”爷爷对着我们几人挥了挥手，“来，我们再来一遍《骏马奔驰保边疆》，大家不要再走音了！”

于是，我们又坐到自己的乐器边。嘹亮的音乐声再次响起：“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祖国的山山水水/连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