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赖振波

1

俗话说字如其人，黄老师的粉笔字与他的相貌却一点不“般配”。他其貌不扬，字却龙飞凤舞、舒展隽永、气韵流畅，那“飘”字、“燕”字就似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仕女图般好看。从小学至初中我见过的老师，写字大多数都是工工整整的正楷，同学们第一次见这么潇洒自如的行书，眼睛都直了。

黄老师一站上讲台，也“他不是他”了，就像打了“鸡血”，激情洋溢、眉飞色舞，像说书人，又像朗读者，也像演讲家……总之一堂课似乎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下课铃就响了。

“咦，又上数学！”黄老师还没走到门口，斯文的数学老师已早早站在教室门口“候课”，引来文科班的同学一阵哀嚎。

黄老师听了，停了停脚步，又回到讲台。同学们以为他漏拿了什么，哪知他捏起一根粉笔，挥却手臂，从黑板左上角一横横到右上角，一撇撇向左下角，用力过猛时，粉笔还断了半节，再一捺捺向右下角，粉笔又短了半节，一个黑板大、小学生都认得的“又”字出现在我们眼前。黄老师马上转身，瞪着眼、绷着脸，用剩下一截粉笔敲着讲台：“什嘅字？”他的方言普通话我们早已听习惯。

“又。”同学们不知黄老师搞什么鬼名堂，有人谨慎小心地回答。

“什嘅词？”一副生气的语调。

“副词。”同学们的声音更小了。

“什嘅意思？”声音高了八度。

寂静无声。

黄老师上课经常不按套路出牌，故意读错、写错字，挖陷阱让同学们跳。比如他会把“如火如荼”的“荼”读成“茶”，把“草菅人命”的“菅”写成“管”，等等，如果同学们听了不吭声，他就会发飙：“耳朵聋嘅，眼睛盲嘅！”这会他只怕又要骂人。

果然，就听他大声喊：“又……上数学课？上数学课就不耐烦？那你们想考大学，门都冇！”

2

黄老师上课有“三多”：黑板下的凹槽粉尘多、讲台上粉笔头多、引用俗语多。

强调某个关键词，他不像其他老师只在这个词下面点一点，而是用力顿几下，粉笔头把“滥竽充数”的“竽”字顿得嗷嗷叫，顿得粉笔瑟瑟发抖，顿得黑板哭爹喊娘，顿得同学们的心怦怦直跳。

他圈起某个关键词也不是圈，而是像箍桶匠箍桶，箍了一层又一层。把本已“病入膏肓”的“肓”箍得密不透风、气息奄奄；那些粉笔在他手上总逃不出多次“粉碎性骨折”的命运，不仅粉笔头掉一地，轮到女同学值日时，用尽吃奶的力气擦黑板，那黑板还是“麻花脸”。

他还爱像刘三姐一样脱口而出应情应景的俗语，如“响鼓还要重锤敲”“耕田就怕草，读书就怕考”“贪多嚼唔烂”“早起三朝当一日”等，通俗易懂，风趣幽默，让人耳目一新。

黄老师上课还有“两不”：不守“规矩”、不掩饰喜怒。

他时而随意斜靠讲台一角，时而端张凳子坐在第一排，时而拿着课本边读边走，摸摸这个同学的头，敲敲那个同学的桌子；课堂提问，你回答对了，他咧开嘴，笑嘻嘻叫声“叻崽”“叻女”；要是回答错了，他的脸黑过包公，带血丝的眼睛死死“夹”住你，手指头指指点点，劈头盖脸一顿咒骂：“蛀米虫！”“沤粪窖嘅！”“烂泥扶唔上壁。”

上届理科班一位师兄写字特有个性，把好端端的合体字拆作隔河相望的两半，比如“鸭”字写成“甲”“鸟”，“研”字写作“石”“开”。同学们风趣地叫他“甲鸟”。

黄老师却当场把他的作文簿撕得稀巴烂，骂道：“字写成咁样，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跟你姓！”这么霸道的老师，同学们却偏偏喜欢，大家听课认真，交作文积极。就连那位师兄后来也努力把字写到了一个格子里，后来还考上了大专，毕业后回母校教书，工作两年后又去考了研究生，成为县里第一个研究生呢。

有一次讲评统考试卷，语文课代的作文跑题了，黄老师越讲越气，又骂人了：“沤黄泥嘅！”接着甚至扬起了巴掌——但颤抖的巴掌在空中陡然静止了一会，又变成了“一阳指”，戳着语文课代表的脑门：“哭哭哭，哭能考上大学，大家陪你一起哭！——下课到我家来！”

黄老师的家就在我们教室对面。下了第四节课，语文课代表既不敢去他那，也不敢回家吃饭，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发呆。一会，却见黄老师端了碗面条过来，上面还有两个黄灿灿的煎蛋，说：“傻仔，真叫你挨饿咩？”刚好有个男同学回教室温习功课，看见这一幕，打趣地说：“抵得抵得！跑题了还有鸡蛋吃！”

而黄老师这一骂，也没把课代表骂蔫，倒把他骂进了重点班，后来还考上了名牌大学。

俗话说：“一个先生一个术！”山无常势，水无常形，可能教学亦无定法，讲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