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晚·花地·文化

花地|苏轼的“月光课”


Listen Later

文/王焱 周柳静

庭外信步,一轮满月澄澈如洗,银辉漫地。我忽而想到:1076年的那个中秋夜,照进密州超然台的,是否正是此刻与我相望的这一片月色?

彼时的苏轼,鬓边已微霜,独擎一盏冷酒,于月光下拖着半生的困厄。而那阙横绝千古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正是在这弥漫的月光里悄然淬炼。

中秋夜饮,“欢饮达旦”的喧嚣早已散去,秋夜的凉意透过单衣,酒的热劲在体内慢慢消退,“大醉”下的清醒与痛苦逐渐显露。名曰“欢酒”,实际上是浇愁的“苦酒”,背后藏着深深的失落与孤独。此刻的苏轼,是政治的弃子,被贬密州,远离政治中心;是亲情的孤岛,七年未见其弟子由,情感慰藉求而不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杯盏沉沉,苏轼将对命运不公的诘问,连同满腹酒意与苍茫,一并掷向青天与明月。此刻,唯有天际这轮孤悬的圆月,是他可堪相对的挚友。他凝望着,心头的疑云终究未能消散,复向圆月探问:“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刹那间,他的神思仿佛挣脱尘世缰索,如羽化登仙一般进入无烦忧的天庭世界。若真能“乘风归去”,心头却又泛起“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退缩。人间纵有千般苦楚,却系着难以割舍的牵绊——对家人的深情、对家国的牵挂。“天上宫阙”的清冷仙境与“人间”的烟火现实,都未能成为他精神的安顿之所。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光华流转,月光穿过华美的窗棂,照着睡意全无的他。

此刻的明月圆满皎洁,愈发映衬出他心底的缺憾。“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这轻声的诘问,看似嗔怪这位“故人”不解离愁,偏在他经历离别之痛时如此圆满,实则是苏轼心底郁结的倾吐。

抬眼望,明月依旧静默无言,只将清辉遍洒。他委屈地望着圆月,月光却告诉他一个道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蓦然彻悟,原来自己的痛苦源于对“全欢”的执着:在心头总盼人常红、花常好、月常圆、人长聚,却忘了兴与衰、悲与欢、聚与散,也恰似这月之明暗两面,相互依存,相生相成,共同织就了生命完整的锦缎。

顿悟,如清泉涤荡。他放下了对“全欢”的执着,接纳了生命中必然的缺憾与离别,从而实现了心灵的通达与释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声穿越千年的祝愿,便是他心境的最终落点。这是勘破无常后更显沉着的入世。

月光无言,照彻古今。它曾见证一个伟大的灵魂于困顿中的升华,更将见证无数后来者,把阴晴圆缺酿成自己的光,在各自的时代里,躬身入局,担负起属于他们的“千里共婵娟”。

以旷达之心接纳挫折,以赤子之心热爱人生,把对世界的深情化为一个又一个善举,想来这便是苏轼留给我们的“月光课”。

...more
View all episodesView all episodes
Download on the App Store

羊晚·花地·文化By 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