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哥的套路果然不是白练的,我们两个趴在角落,准备偷师。
聋哥走到一个护士面前,掏出手机摆弄。
那个护士很警惕:“先生,有事么?”
聋哥:“姑娘,你相信缘分么?”
她:“没事的话,请您离开,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聋哥:“也许你没有见过我,但我见过你很多次。每一次,你都是这样安静专注,像一朵水仙。”
她脸红了:“是吗?”
聋哥说:“对,当那一天,你路过我时,我忽然明白了一句话。”
她很好奇:“什么话?”
聋哥:“我忽然明白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是什么感觉。”
她没有说话,但是手上一直摆弄着电话线。
聋哥把自己的手机放到她的面前,又说:“如果用我的生日,能算出你的手机号码,你可以和我一起出来喝一杯咖啡么?”
她声音很小:“下班以后行不行?”
聋哥哀怨:“哦,不要,正所谓一日三秋,等到你下班,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年年岁岁。”
她想了想:“那快去快回,行么?”
聋哥羞涩:“嗯。”
接着聋哥又说:“你先随便按九个数字,然后按加号。”
她用手指在手机上戳戳戳,戳戳戳,戳戳戳。
聋哥:“再输入我的生日,19860706,你要记住哦,这是我的生日。”
她又戳戳戳戳,戳戳戳戳。
聋哥:“现在按乘号,接着随便按六个数字。”
她想了想,戳戳戳,又戳戳戳。
聋哥:“按等号以后,你可以把手机横过来了。”
她轻声的惊呼了一下。
聋哥乘胜追击,说:“你看,是不是你的生日?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他温柔的一笑,像是看着小红帽的大灰狼那样温柔,轻声说:“走吧,不会很久的。”
聋哥离开的时候,留给了我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地主低声说:“聋哥简直是禽兽,这么好的套路不早些教给我。”
我心里只想着南梦溪,催他说:“那么这位禽兽,你准备好了么?”
地主像打了鸡血:“没问题,看我的。”
我鼓励他:“地主欧巴,我相信你,你行的。”
地主走到另外一个护士面前,深情款款的问:“姑娘,你相信缘分么?”
那个姑娘回答:“相信啊。”
地主把手伸进兜里,忽然脸色一变,说:“我不相信,再见。”
这是什么鬼!!!地主的脑子里,就算有个大禹都无济于事啊!!!
他逃回来,我都崩溃了:“你搞毛啊!”
地主挠着头说:“我忘记带手机了。”
我真是无语了:“全世界的智障我只服你一人。”
地主脸色很内疚:“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算了,为了南梦溪,我拼了,我准备冲锋了,结果被地主抱住。
我恨不能一脚踹死他:“你干嘛?”
地主很英勇的说:“豆爷,为了你,我豁出去了。”
说完他像梁祝一样化蝶飞出去了,一边飞一边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他的声音很大,不少病房门都打开了,大家纷纷向外看这个智障。
那个护士冲地主喊:“请不要大声喧哗。”
地主没有理她,开始学动物:“门前大桥下,路过一群鸭,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二四六七八。”
那个护士开始打电话叫保安了!!!
这一刻地主像杨子荣附身:“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西夜……赤屋恩……齐一球,哦球球球球球……”
保安来的好快!!!直接把地主摁倒,地主挣扎着被拖走的时候,和我深情的对视了一眼,他悲壮的呼嚎:“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我心里感动的泪如雨下:好兄弟,明年今天,我会给你烧纸。
感动了不到一秒钟,我就趁着混乱,准备施展潜行术,去找南梦溪,结果发现她正站在病房门口,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走上前去,还没有说话,南梦溪一下抱住我,说:“白痴。”
我抱着她:“跟我走,好不好?”
南梦溪:“好!”
我们逃出医院时,外面艳阳高照,阳光下,我慢慢长出了角和尾巴,变成了恶龙。
第二天,我们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收到了两条短信通知,地主向我的银行卡里汇入十万块钱,聋哥汇了八千。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很多话,说出来会变得矫情。
在火车上,南梦溪一直看着窗外。
我问她:“你看了很久,看什么呢?”
南梦溪喜笑颜开说:“很久没坐火车了。”
我觉得有问题啊:“你不无聊么?”
南梦溪给了我一个大白眼:“关你屁事。”
这个女人,真的难以理喻。
火车到站,我背着登山包,和南梦溪爬山,刚刚爬到山顶,山上就开始下雨。
这个山,也是难以理喻,不过这么说来,南梦溪真应该住在这里,因为很合适,都难以理喻。
然后我忽悠她:“以后我的山寨,就要在这种风景秀丽的地方。”
南梦溪叹气:“白痴吧你。”
我戳着她的脑袋:“你懂个球,这叫梦想。”
南梦溪威胁我:“你再说一遍?”
我义正言辞:“我是在夸赞你,了解球类这项运动的精髓。”
南梦溪鄙夷的轻哼了一声,萌死了。啊,我死了。
我指着雨中的山水,开始画大饼:“以后呢,这边就是山寨大门,易守难攻。这边就是聚义堂,聋哥这个人虽然贱,但是贱得有头脑,做个狗头军师也还马马虎虎,地主这个人虽然也很贱,但是贱得只能做个伙夫了。到时候我们桃园三结义,我姓刘,自然就是刘备那样的狠角色。”
南梦溪轻轻的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问:“我呢?”
雨雾中山色朦胧,我说:“你当然是压寨夫人了。你看见那边了么?风景最好的地方,我要在那里建一个大大的后宫,然后和你生一堆孩子,至少要十来个,哦,不对,你也不是猪,生不了那么多,那就再整一堆后宫的牌子,让我天天翻。”
南梦溪起身用手揉我的脸,揉揉揉揉揉揉揉,我怀疑她练过揉道,我的脸就算是被馒头,也已经被揉成了饼!她一边揉一边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我赶紧说:“所有牌子上,只写你的名字。”
南梦溪冷哼:“你真贱。”
我没脸没皮的说:“你真有眼力。”
南梦溪笑着说:“白痴。”
雨渐渐停了,雨后的黄昏天色正好,晚风掠过,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伴着山中充沛的水汽,让我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滋润。
流云微薄,夕阳凝结在雨珠中,悬挂在竹叶尖尖处,分外晶莹剔透。
天空飞过的青鸟,唱着不知名的歌。竹叶在吟诵一首黄昏的诗。我和南梦溪,从光阴似箭中,偷出一个沙漏,坐在岁月的渡口前。静静的看它流逝。
一切都很美好。
南梦溪感慨的说:“蜉蝣应该不喜欢黄昏。”
我撇撇嘴:“你又不是蜉蝣,你怎么知道。”
南梦溪扭头看着我,平静的说:“是啊,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在夕阳慢慢消失的傍晚,南梦溪的鼻子流血不止。
我手忙脚乱的塞住她的鼻子,连夜赶回医院。
苍白的床,苍白的被单,苍白的墙壁,还有南梦溪苍白的脸。
我鼻子很酸,但我在努力微笑:“你快些好起来啊,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
南梦溪拉住我的手:“这样就很好了。”
我没有说话。
南梦溪很虚弱:“只可惜,还没有做你的压寨夫人。”
我说不出话。
南梦溪笑得很无力:“你什么时候把我抢回去?”
我哽咽:“我这就占山为王,你等我。”
南梦溪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说:“好。”
我咬着嘴唇说:“还要抢好多好多财宝。”
南梦溪依然含情脉脉的说:“好。”
我挑衅她说:“还要做一堆后宫的牌子。”
南梦溪用手揉我的脸,有气无力的,我估计面团都揉不了,她的声音也不再有杀气,她说:“再给你一个机会。”
我摸着她的脸,轻声说:“所有的牌子上,只写你的名字。”
南梦溪满意的点点头:“很好。”
走出病房,我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对抗,一个叫做感性,一个叫做理性。
感性小人说:“刘豆豆,你还等什么,你要记住,青春无悔呐。”
我觉得感性很有道理。
理性小人说:“你不能……”
理性小人,卒。
丸子和竹签在这个世界的眼里,像小丑一样荒诞可笑,近乎神经病的一种存在,可是那又怎样,丸子说过她不在乎。
我忽然很佩服竹签,可以和丸子一起,对抗这个世界的冷眼和嘲笑。
第二天,我花了一千块钱,买了三个二手的儿童电动木马,又买了一些衣服和一把木刀。
聋哥看见以后脸色苍白的问我:“豆爷,你口味挺重啊,还有这爱好?木马都有,要不要再买个鞭子?”
我真的懒得理他,开始换衣服。
地主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然后问聋哥:“怎么办?”
聋哥说:“当然要一起啊。”
我们三个人来到医院楼下,骑上木马。我穿着破败的布衣,胡子拉碴,肩上扛着一把木刀,打扮的像个强盗。
我大喊南梦溪的名字,看见她走到窗前,我举起手中的刀:“南梦溪,你看见没,本大王带着手下的喽啰,来抢你做压寨夫人了。”
聋哥和地主在我身后用力呼喊:“刘夫人好,请夫人回山。”
透过窗户,我隐约看见南梦溪眼泪恣意流淌,她的嘴型告诉我,她在说我:“弱智。”
我挥舞着手中的刀喊:“我来抢你做压寨夫人了。”
我张牙舞爪的喊:“我来抢你做压寨夫人了。”
我撕心裂肺的喊:“我来抢你做压寨夫人了。”
我的双眼朦胧起来,朦胧中我看见南梦溪戴着凤冠霞帔,坐在那里。
那一天也是六月二十二,我与南梦溪相识一周年。黄历上还说,那一天是戊午月癸巳日,冲猪煞东,忌嫁娶。
但是我不在乎。
十三天后,星期六,早晨十点,窗外也是艳阳高照。
南梦溪说:“我有些困,睡一会好不好。”
我说:“睡吧,我等你。”
她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哭出声,但眼泪潮涨潮落,一波又一波,肆意纵横。她的遗照是彩色的,照片里的南梦溪,定格在二十二岁,青春不老,绚烂生辉。
在竹海旁,我曾偷偷在竹子上刻了四个字——亭亭如盖。
这四个字,来自归有光,他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竹林旁是一对夫妻合葬的墓冢,墓碑上也写了四个字——浮生若梦。
那年七月五日,南梦溪浮生梦醒。
四年后,我还了别人十万八千块钱,可惜有个人,距离我十万八千里还远。
六年后,地主大婚,我和聋哥飞奔过去,做了他的伴郎。
聋哥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说:“老样子。”
聋哥说:“阿迪女结婚的时候,我去了。”
我问:“然后呢?”
聋哥说:“我一点不难受。”
我又问:“也不遗憾?”
聋哥摇摇头说:“不遗憾,我其实爱的是一个有阿迪女的青春。”
我笑着说:“你挺贱的。”
聋哥沉默了一会,说:“你呢?”
我说:“过去六年了,谁能记住。”
聋哥贱人开始唱歌:“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我说:“滚!!!”
聋哥贱人又开始吟诗:“老来多健忘。”
这一次,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说话的原因,是因为我读过一首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在很漫长的岁月里,会遇见许多人,遇见许多事,然后失去一些人,忘记一些事。剩下的那些,留在心底,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