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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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无鬼继续说：“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qǐng欬kài吾君之侧乎！”我给魏君讲点狗啊马啊的事情，他之所以那么高兴，是因为他从来没听过“真人”之言，没听过有关“大道”的话，这下听到了，他就觉得很亲切。就人类而言，自然性是根本，社会性是从属的。在几百万年乃至上千万年的历史中，人类都只有纯粹的自然性。人类进入社会，具有社会性、文化性最多一万多年，人类更多、更长的时间还是在自然性中生活。我们进入社会性，就如这里所说的“去国”。“国”，借喻自然性，“去国”就是离开自然性，被流放到社会性中了。我们在社会性中流浪，离自然性越来越远，所以谈狗谈马，一下就有见到亲人的感觉。

为什么现在很多有地位的、工作繁忙的人愿意到寺院里、到山里去呢？因为他们每天都浸泡在繁忙的工作之中，浸泡在是是非非之中，感到烦躁、不舒畅。一旦到了山里、寺院里，回归自然，没有是非，和菩萨打交道，自然就很亲切。所以我们需要向自然回归，进一步说，需要向大道回归。庄子这里是用比喻的方式，谈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的关系。当然，道家重视自然性，也从侧面敲打了社会性。

先秦时代，诸子学说竞起，儒家学说是正统，用现在的话说是“执政党”。道家是“在野党”，对执政党不断地进行批评，对“诗书礼乐”“仁义礼智信”，更是毫不客气地随时批评其弊端。另外，许多当权的人，“诗书礼乐”玩久了，会感到厌倦，没有兴趣。这时一下听到纯自然的，非“诗书礼乐”一类的话，哪怕是说狗说马，他也会觉得很舒服。最近新闻报道说，马俊仁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体坛人物，现在却热衷于养狗。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养狗比“养人”舒服，与狗打交道比与人打交道自在。与人打交道难啊，哪怕他的团队拿了那么多金牌，周围的是非也多得令人心寒。社会就是这么怪，出力越多，成绩越大，麻烦也会越多。没有成绩，尽管名利少一些，是非也会少，这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

要对心性“投资”

下面，徐无鬼第二次来见魏武侯了。

魏武侯说：“先生居山林，食茅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先生隐居山林，满足于以橡子、板栗为食，以葱韭为蔬的生活，抛弃我很久了。今天到我这里来，是不是也想品尝品尝酒肉之味呢？有先生这样的高人在我身边，应是魏国社稷之福呀。这里的“厌”作“满足”讲，不是“厌倦”；“宾”作“摈弃”的“摈”讲。

孟浩然是盛唐著名诗人，诗名与王维比肩，李白对他都极为仰慕，写出了“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的诗句送他。后来他到长安去，在王维家中做客，交谈正欢的时候，唐玄宗圣驾来了。孟浩然当时没有功名，是没有资格见圣驾的，他一下子吓得跑到书案底下躲起来了。唐玄宗和王维谈天说地，谈着谈着，听到书案下有声音响，就对王维说：“你们家老鼠怎么这么厉害呀？”王维回答：“对不起，皇上，那下面不是老鼠，是孟浩然孟先生，因为怕惊了圣驾，回避不及，只有在书案下回避了。”唐玄宗对孟浩然说：“起来起来，你也是名士嘛，我早闻你的大名，你是我们大唐国的才子，著名诗人啊。”孟浩然这才战战兢兢起来见皇上，唐玄宗请他现场献诗，他却鬼使神差地从口中蹦出“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句子来。唐玄宗对他写的“不才明主弃”一诗很不高兴，说：“是你弃我，我并没有弃你呀。你写这样的诗句，是在诬蔑我。我天天都在发招贤的广告，欢迎全国各地有才干的人都到长安来，我量才录用。求贤诏下了一万多遍，你都不来找我，分明是你要躲我，要去当隐士，怎么能说是‘不才明主弃’呢？”唐玄宗的这番话让孟浩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也成为隐士文化中的一段轶事。

在这里，魏武侯也像唐玄宗数落孟浩然一样数落徐无鬼。他说，先生居在山林，满足于吃点橡子、板栗、葱韭的生活，现在来找我，是不是还是想谋点福利，吃点酒肉呢？杜甫在《赠卫八处士》的诗中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之句，非常美，但只有隐士能欣赏，权贵们哪知其中的雅趣呢？魏武侯继续说，从我继位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你一直都不和我打交道，现在你上了年纪，是不是想享受一下“酒肉之味”，到我这里来谋个一官半职呢？我可以聘你当顾问，你把你的治国良策提供给我，造福于我的国家。这里的文字很好玩，“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可以享受“酒肉之味”，我可以得到“社稷之福”嘛。

徐无鬼说：“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听了魏武侯这番话，徐无鬼毫不客气地说，我生于贫贱，不敢饮食君王之酒肉。用《中庸》的话来说，就是“素贫贱，行乎贫贱”。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吃酒肉，拿俸禄的，是“将来劳君也”，是来慰问、帮助你的呀!魏武侯说：“何哉，奚劳寡人？”你这个说法奇怪了，我需要你慰问吗？你能帮助我什么呀？徐无鬼回答说：“劳君之神与形”，我是帮助君王调理你那可怜的“神与形”的。

我经常说，现在有很多人这投资、那投资，这拉关系、那拉关系的，但却不给自己的“心”、自己的“神”投资。怎么给自己的生命投资？给自己的智慧投资？给自己的灵魂投资？很多人都忽略了这方面的投入。所以，徐无鬼对魏武侯说“劳君之神与形”的确是眼光独到。

魏武侯一下子没听明白，就问：“何谓邪？”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苦口婆心地说，要对我们的生命投点资，对我们的精神投点资，很多人听后却问：“我在大学里读MBA，一年要花十多万，你怎么说我没有投资呢？”我说，你的这些只是技能上的投资，不是对心性的投资。真正对“心性”乃至“命”的投资，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而是加强自己的修养、修行，迁善改过。你的嗜欲、酒色财气减一分，性命上的投资就丰厚一分。修行其实很简单，说穿了就是“取舍”两个字。自己的时间、精力、精神世界，怎么分配？怎么利于修行？都在于自己的“取舍”。只有把自己的时间和精神内容料理好，你才能优秀起来，用什么内容来充实自己的精神空间？如何优化其中的取舍？是一个学道之人必须要进行的取舍。这就是我所说的对心性的“投资”，而不是说给冯老师送一个红包，让我来讲讲课，就叫精神投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