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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凝视的客体——丁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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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真珍珠(汉语名:丁真),藏族,四川甘孜人,理塘微型博物馆员工,因生活在康巴藏区,被称为“康巴的汉子”。
丁真因原生态素颜的模样及憨厚朴实的表现而走红网络,2020年11月成为理塘县旅游大使,随后参与拍摄以其为第一主角的首部甘孜文旅宣传片《丁真的世界》。
网友为丁真造了一个新词‘甜野’,说他‘野性与纯真并存’,称他为“甜野男孩”。”


丁真这个名字在2020年的年末火速地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虽然年已经跨完了,但是热搜上丁真的名字仍旧不停地和新的热点一起出现。然而,在我们录制节目的当天,丁真已经发布了他成名以来的第一封道歉信。


因为一条8秒的视频,丁真成为了一个全民爆款。视频中丁真朝着镜头走来,黑黑的皮肤,左耳上挂着一串长的耳饰,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笑起来眼睛又长又弯。他的背后是蓝的像一块画布一样的天空。


这条来自远方的视频,在一瞬间击中了毫无防备的城里人。我们这些年始终有这样一种口号,呼吁大家“逃离北上广”,去寻找“田园牧歌”、“诗与远方”。让丁真爆火的这条视频所展现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画面,好像我们真的能无拘无束,放下当前社会对自身的要求与束缚,成为一个自然的局外人。手机屏幕成为了这样一个窗口,让我们透过这个窗口可以看到和自己一成不变的996生活不一样的人生。而丁真背后的团队也深谙这个道理,在他的宣传片《丁真的世界》中,编导所展现的就是这样一种画面:淳朴、天然、简单、快乐。他不想成为一个选秀明星,他的理想是成为赛马王子,他希望自己的小马珍珠可以跑第一。这一切,让他能够火起来的特质都是因为他是一个游走于我们已有的社会规训、社会体系外的“自由人”。他的理想和我们不一样,他的肤色和我们不一样,他的生活和我们不一样。与其说是丁真的“干净、青涩”击中了我们,不如说他提供了一种具体的愿景,这种愿景满足了我们——城里人、农耕民族、九年义务教育、五险一金、996、进入社会成为一颗螺丝钉的人对自然生活、少数民族的一种想象。丁真的形象与气质,包括他所流露出的一切,无论是天真的“王友梅”还是讲述自己的理想,成为了一种我称之为“汉族凝视”的客体。这种客体还有许多对象,例如《青藏高原》这样的歌曲,它所唱诵的对象并非是藏族人民,而恰恰是我们这种汉人。这样的想象我们并不陌生,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曾是这样的客体,中国人的形象被固化为一种“矮小、头大、留辫子、穿长袍”的清朝人的形象,这种东方主义的本质仍旧是西方中心主义 。而当整个中国以飞快的速度崛起了之后,以经济的腾飞对抗这种西方中心主义的东方凝视时,我们对欠发达地区、少数民族的看法形成了一种内部东方主义(Internal Orientalism) 倾向。包括但不限于:我们对于朝鲜的印象、对于非洲及有色人种的印象、对印度的印象、对西藏的印象……这些印象是基于某一时刻的一些资料或者口口相传的一些故事所集合的一种想象。洛佩兹曾提出“香格里拉的囚徒”来批判和讽刺西方人在《失落的地平线》 的影响下,对于香格里拉的一种带有殖民主义倾向的想象。这种凝视与想象往往带有一种阶级或者实力上的不平等,位于高处的人民对于原生态、自由的一种饱含同情的幻想,一种渴望对其他文化(往往被认为落后)进行的自然化景区处理,一种自私的精神殖民。
丁真并非是第一个被凝视的客体,早在10年前后,就涌现了一大批旅游型网红博主,她们穷游、搭车去西藏。西藏在彼时已经成为了内部东方主义的精神乐土,一种失落文化的伊甸园。许多人误以为丁真来自西藏也正是符合这样的一种抽象概括的凝视。16年网红胡斑在朝鲜旅游、烫发的一组照片走红,带火了好几年的朝鲜旅行团。她的照片所流露出的风格与时差岛所摄制的《丁真的世界》如出一辙的符合我们对于这两个地方的想象。我们在强调知识的普遍意义和知识主体的配置时,宗教信仰变得同质化且毫无意义。提供了凝视距离的欠发达地区作为一种过时主义,在与现代世俗状况的不同步中我们可以找到令人解脱的迷醉剂。




丁真所面临的赞美是一种内部东方主义倾向的愿景,所承受了的负面恶意同样来自于民族身份加持下的政府扶持和国家认可。许多来自虎扑和贴吧的网友对丁真的走红感到不解与愤慨,似乎在社会体系内兢兢业业的努力并不能获得认可,反而是游走于体制外的“文盲”成为了形象标杆。娱乐明星的商品化与资本扶持已足够引起争议与反感,而国家级别的认可更是成为了丁真被舆论反扑的理由。许多人认为这种走红其实是一种反智的行为,将丁真纳入了当前已成型的社会体系进行评价,认为是一个“loser”,但忽视了他火的原因恰恰是没有进入这一社会体系。
部分女性博主认为:我们女性承受了太多年的外貌评价,前有奶茶妹妹、后有王冰冰,她们都是因为颜值而获得了原本不属于她们的关注和流量。但普通女性一旦表现出反感,就会被辱骂为“酸鸡”和“柠檬精”,被认为是一种嫉妒。丁真的出现终于可以让男性们感受到一次这样的颜值福利所带来的不公。另一部分女性博主认为:为什么同样在川藏地区生活的少数民族女性——拉姆不能成为丁真?相较于丁真的一张白纸,拉姆的经历更为复杂,离异、家暴,最终死于前夫的汽油桶下。拉姆的故事是自己在自媒体上书写的,她脱离了人们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浪漫想象,更为真实的还原了贫穷所带来的苦难,尽管在这其中她仍旧展现了与丁真同样的乐观。相比于丁真的理想,拉姆的理想更为世俗,与我们的生活更加贴近,但这种贴近消除了想象空间所带来的美感。真实生活的不美,是因为我们就在生活之中。




日噶(Riga)曾对张扬导演的《冈仁波齐》评价为:”In our world of global capitalism we are faced by a prolificity of image. As we transmit images of devoting pilgrims in hide aprons braving the snows we are consuming and reproducing a certain representation of Tibet and Tibetans.Tibet has become symbolic of belief, faith and idyllic tranquility. What this kind of representation does is remove the subject from their everyday contexts and render them receptacles for the anxieties, fears, desires and fantasies of the viewer and the historical moment they live in.”( 在全球资本主义世界中,我们面临着大量的图像。当我们在冒雪的皮毛围裙中传递献身朝圣者的图像时,我们正在消费和再现某种形式的西藏和藏族人的形象。西藏已经成为信仰和田园诗般宁静的象征。这种描绘的作用是将主体从他们的日常环境中移开,并使其成为观众的焦虑、恐惧、欲望和幻想以及他们所居住的历史时刻的容器。) 


难以避免的是多数对少数的想象替代了少数的真实成为另一种实在,拟像成为了真实、景区成为了真实。远方之所以美丽恰恰因为保留了一段可以被凝视的距离,这段距离在从前或许是地理空间所引发的问题,但是在交通极度发达的当下,这段无法被消除的距离显然不是因为位置的原因,文化与心理上的差异完成了对于远方的塑造。发出凝视的一方通过现实的手段(经济、技术、政治)试图让被凝视的客体成为已有社会体系的旁支,成为一个度假村、一个景区甚至是一个主题乐园。将所有未融入的远方,打造成为一个夏威夷、巴厘岛或者是一座侏罗纪公园。我们得到了一层表皮、一种体验或者是一个容器,但其精神内容物早已被稀释为另一种东西,或者干脆蒸发不见。


地球村里容不下不在社会内的人造物。






参考文献
1..Orientalism, Edward Waefie Said, Pantheon Books,1978
2..Lost Horizon, James Hilton,Macmillan,1933
3..Prisoners of Shangri-La: Tibetan Buddhism and the west, Donald S. Lopez Jr.,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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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乌鸦嘴
主播/ 郑确 张曦允 李同 赵子婧
音频剪辑/ 往里挪挪
头图&文字/ 快乐獭
排版/ 美眉
运营/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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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来台By 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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