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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17, 2023 “劳改”/郑确：对话厂长刘修才——走进磐安佳琦工艺礼品厂

上一期节目中，张曦允和梁骥采访了郑确在工厂的生活和艺术项目，这一期节目延续了“工厂”的话题，由郑确采访她所在的“磐安佳琦工艺礼品厂”厂长——刘修才。

本期内容同时搭配了对于工友的视频采访，【必看，非常动人，详情请见weixin推送】。

从采访的只言片语中，我仿佛透过一群人、一个工厂看到了时代的变迁，从一个贫穷的、弱肉强食的时代走到今天。尽管我们对当下（时代）的定义因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而变得如此的复杂与混合，但是在磐安，一切都变得非常纯粹，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好像无需借助任何已有的、宏大的概念和词汇去理解生活、工作和幸福。

超过60岁的人（已有退休金）几乎没有烦恼；40岁左右的人正在为钱而困扰；20多岁的我烦恼重重，心愿和杂念一样繁多。

我甚至都无从讲起我的烦恼，蓉蓉姐说：“那你应该放空一下自己。”

英英阿姨说：“烦恼，要丢开！”

我从前在北京生活，学习了很多知识和本领，这些东西把我的头掰得高高的，给我的眼睛装上了望远镜，视野里总是遥远的、朦胧的、幽暗的、焦虑的前景，现实或者当下只剩下了一种意义，那就是不断地摸索未来。在磐安、在工厂让我闭上了眼睛，我却看到了更多正围绕在我身边的生活和幸福。生活的真相格外的质朴，它从不是遥远或者切近，而是实在的每一个当下。

而幸福，它只偏爱懂得发现幸福的人。

厂长刘修才

我四月份到磐安考察工厂时就发现厂长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人，他热烈地爱着自己的工作，他总是在接纳新的事物，接纳互联网的新玩法，他面对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在他自己的领域里，他有强烈的自信，他行动力十足，他一直泡在工厂里，保持着一线实践的敏锐，他对工厂里每个环节的情况，对行业的状况都有足够的经验和把握能够做出稳妥的判断。

我们在节目里谈到了关于厂长的创业之路，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从河南的农村辍学外出打工，从在工地做小工到工厂里打零工，到在磐安扎根，创办自己的工厂；他讲述了他的坚持，他想要的革新和他的梦想。我们也谈到了生活的意义，梦想的意义和对于退休的展望。

以下为部分采访内容节选：

刘：刘修才

郑：郑确

·从前的工厂

刘：因为说句难听点的话，现在的人只要不太懒，基本上钱还是好挣的，对吧？现在也比较就尊重人权的，说不干就不干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九几年的时候基本上想要离开工厂都得是偷着跑的，你知道吗？我刚出来打第一份工的时候，我们工厂有一两千人，最后面一栋是宿舍楼，晚上保安都是在后面草丛里面趴着抓人。你想走出去，都是把包扔到外面去，然后跑掉，不仅你工资拿不到他还要你行李都拿不走。

郑：那不等于是打黑工了？扣身份证吗？

刘：在那个年代（90年代）真的是差不多这样的。忘记扣不扣身份证了，好像不扣，但是他就不让你出去。像那个时代好像我们都习以为常的了。你肯定没有经历过的，比如说我们从河南到浙江来，我们一路上碰到那种黑店，路边的那种大排档，大卡车把你往里面一拉，车上的人全部都要下车，不管你吃不吃饭，15块钱、20块钱都是必须要交的。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一个月也就两三百块钱，最多四五百块钱，一顿饭被坑了15块钱，就是挺大一笔数字了。现在的社会文明多了，也不可能存在这种事情了，那个时候的工人是很卑微的，社会也感觉是弱肉强食，是非常残酷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工人是大爷。

·第一桶金/商业危机/关于生活的讨论/退休的展望

刘：我的第一桶金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做小加工的老板，一对夫妻，后来男的得癌症去世，女的觉得自己一个人没精力顾厂子了，就把当时现有的机器设备、人员之类的就都并给我了。
我当时也是很盲目的出来，手上也没什么资源，那个时候还流行义乌加工围巾，我就帮忙做但是那个单子我是很仓促的，做耳罩这些东西，折腾了个把月，也没赚到什么钱，但是也能保本。
然后我就认识了以前我们玩具厂的一个韩国人，然后他有一个玩具猪我印象还很深，一个小飞猪带两个翅膀的。我们当时也没什么资金，我买材料他做担保，大概比如说加工费，连材料费总共10块钱一只，但是你知道我的专业是省材料的，单子大概几千只，我把材料人工什么省下来，我第一桶金大概挣了有2万块钱，我就很开心基本上抵得上我打工一年的收入了。

给了我一个很大的信心，那个时候也没什么资金，我们也是一穷二白的，啥也没有，然后从这里开始，就慢慢的帮别人做加工，让自己接一些单。就一直是今年挣5万，明年挣10万，后年挣20万，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所以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去贷过款，从来没去借过钱，我们不贷款不借钱，就是我今年挣了10万，我明年把10万再投进去，明年挣了20万，我20万再投进去，后年挣了30万30万再投进去。我们到现在为止稳定下来了，所以说我们应该还是抗风险能力还比较强的。你像我很多认识的一些朋友，或哪怕银行的就问我们贷款贷多少怎么样的，我说我从来没贷过款，他们就很奇怪，按道理说像我们这种情况应该是要贷款的。

郑：我一开始也蛮震惊的。现在咱们厂大概的产能规模是多少？

刘：2000万左右，其实我们这几年一直就徘徊在这个水平。所以我们现在为什么要想办法改革，就是我们坎已经迈不过去了，不是说我们今年2,000万，我们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是2,000万左右。之前一直是逐年升高，但是到了2,000万以来升不动了，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改革，就要改变方式。（具体怎么改革，请收听节目）

郑：有没有遇到过比较大的商业危机？怎么应对危机的？

刘：因为一直比较稳扎稳打，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大的危机。去年疫情爆发的时候被小咬了一口，但是影响不大。底盘很稳就不会怕，我挣的钱全部压到货里也没关系，我厂房有这么大，对吧？快1万个平方。这个是我很自豪的，有的时候有客户来看厂，不认识的，我就建议他们去车间里去转一下。为什么我很自豪，我感觉到像做我们这个行业的能超过1万平方的工厂没有两家。我们自己的摊薄机、裁剪房，我们的所有的配套仓库都是规模化的，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底气。你看我们仓库的材料，我随时都几十万、上百万存在这里，我很多材料百分之七八十我都是现货的，对不对？你今天跟我讲要3000个帽子，只要是常规的不要绣花印花什么标志的，就是常规的一个帽子，你今天晚上跟我说，我明天晚上就可以给你。这就叫效率。
以前我跟你讲实话，我不太注重工人，我现在，特别是从去年我自己改革，我就非常注重工人，我觉得一定要以工人为中心。我就这么想的，反正就是说真的做不出来就加钱给他们，就一些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满足他就好了，没关系的，因为我们是靠他们挣钱的，对吧？你去善待工人就是善待自己。把品质做好，把事情做好是最重要的。

整个大环境好了很多，谁还敢欠工人工资啊？这也是一种行业进步，对吧？现在越来越讲究人权了，大家都很自由，像我们这种小厂子来说，有的工人今天高兴她来干，明天告诉你不干了，她就走了，你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郑：是，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个车缝阿姨说女儿在厂子楼下接她，要出去旅游，然后就走了好几天。这也是让我觉得很好的一个点，就在于大家都默认生活是更重要的，是远远高于工作的。我当时就觉得其实在大城市里生活，我们有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可能对生活已经没有感觉了，对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其实心里是含混的，只是保留了一种包含消费的娱乐惯性，甚至也包含了赶时髦的心理状态。

刘：我几年前去过广交会，我们这边的人是很懒散的，我就感觉广州的清晨是非常忙碌紧张的。可能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压力，好多工人都是本身就有退休金的，说白了，老百姓的日子也确实好了。你像我刚办厂的时候，晚上赶货出不来，现在是22:00，别人都已经在床上睡觉了，打电话给她讲：“阿姨过来帮忙帮一下，给你双倍的工资。”打十个电话有八个回来，但是现在不是了，打十个电话能有两个阿姨来就不错了，那也是真的掰不开面子没办法，大家关系比较好。

郑：刚来的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装货，我当时很震惊，没想到厂长也得装货，后来呆的时间久了，我发现在咱们厂这一个非常惯常的事儿。

刘：没有把体制搭建好之前还是得在一线，我来磐安十几年，类似的十几家本地工厂90%都死掉了，导致我们磐安在义乌口碑很不好。我就跟那些客户聊，我就开玩笑说我要跑了，结果人家说要是你都跑了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就问干嘛都不怕我跑了？对方就说很简单，如果一个老板天天在厂里面干得跟狗一样，这种厂如果倒闭了我只能认命。客户最怕的是什么？给厂长们打电话，厂长这两天在香港过两天在澳门，这种在外面飘着的老板风险是最大的。一个人真正的把厂为中心，踏踏实实在经营厂子，有感情的，只要你人不要太他妈糊涂，基本上不会倒闭的。

郑：我觉得如果不在一线呆着的话，会不敏锐。实际上必须要亲身实践，就像我在做的这个项目，或许我们彼此之间也并不是说非常了解，你一开始也觉得我可能呆个一周体验一下就走了，但是我很明确就是一定要自己来，一定要干活儿。其实我可以来了以后我就拍一拍大家干什么就好了，对吧？但是如果没有自己干过一回的话，没有把这个流程全部都走一遍，这绝对是不一样的。

刘：我相信的。我现在想法也比较纯粹，就是慢慢的做，建立体制、规模，不要贪婪，踏踏实实的挣钱、生活。

郑：是的，关于生活特别明显的一点就是，我不是住在上亨堂那边吗？每天晚上大润发那个路口就来了很多烧烤摊，好多村民就都在那边，有的也不是去吃饭就是一起在路边聊天。还有我去烟店买水买烟，好多烟店里就有麻将桌，大家下班就搓两把。因为你知道吗，我在城里的时候经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我会觉得娱乐是有罪的。可能你很年轻，这个时间你拿去纯粹的玩了，就会觉得是浪费了，总会觉得有人虎视眈眈地在和你竞争。在这边大家就很轻松，只要是做了工，下了班，时间就属于他们自己了。我在北京好长一段时间有一种坐牢的感觉，永远有一种警惕，很难真正地放松和休闲。

刘：挣钱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还是不能把生活丢了

郑：你有想过什么时候退休吗？

刘：60-65岁吧，把家里、厂子都安顿好，也还不算太老。我就搞一辆商务车，改装一下，到处开着玩玩，高兴住宾馆，不高兴我就睡车里，反正我是一个男的也没啥东西的对吧？反正衣服穿得干干净净，要洗澡去宾馆洗个澡，在车里看个电视，今天去合肥这几家公司去转一下，待个两三天，哪里景区去玩玩，明天开到南京，过个几天开到上海，再过几天开到杭州，再过几天开到宁波，再过几天开到义乌，再过几天开到温州，开到福建......

更多精彩内容请扫描海报二维码收听节目

在此，我真心地期盼工厂能够红火大卖，厂长和我的梦想在未来都可以一一实现，每一个和我一样困惑的年轻朋友都能够找回生活。

最后，我要说，我们厂的产品是真的很好，实打实的物美价廉，欢迎大家选购！

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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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日多平台同步更新

嘉宾/刘修才

主播/ 郑确

音频剪辑/快乐獭

头图/快乐獭

排版/ 美眉

运营/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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