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香自来》纸质书发售中，边听边读思路更清晰！

全书共计11大章85小节及8篇番外篇，，73万字海量内容构建中国香学知识体系数，千年的中国香史、“沉檀龙麝”四大名香、浩如烟海的传世香方、世界香史、一尊尊精美的香炉、古人的焚香方式、道家文化与历史上的道家名香、精妙绝伦的香气养生……众多精彩纷纭的内容，大量彩色插图，为读者呈现古典雅致的香文化传承。

【中国香史】东海之侧，日本香道的传承与变革：

自鸦片战争伊始，列强入侵，至清末民国，又是常年的军阀割据，接着还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等，数百年来泱泱中华始终处于连绵不休的动乱与战火之中，直到新中国建立，久违的和平才再次到来。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任何一个大时代的开始都有一段百废待兴、摸索前行的阶段，新中国也是如此，经济和文化并没有出现快速的回升与复兴。一直到改革开放，才渐渐看到强盛的曙光。

而在这一百多年里，伴随中国的大多是屈辱和无奈，屈辱是因为别人的船坚炮利让我们无法抵挡，而无奈则是因为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之下，中华传统文化已被视为落后、腐朽的文明。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说到中国香都会觉得无比的陌生。因为司空见惯的香熏用品，通常是西方的香水、香精、精油等等。中国香于我们而言，除了寺庙里的拜佛香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但有一个词却是例外，我们或多或少会在一些场合听到过，那就是“香道”！

与香道匹配的通常是这样一个画面，在幽静的小室里，几名香客身着素服，围桌而坐，左手持一个香炉，右手遮掩在炉口，然后把鼻子凑近深吸一口，再把头偏向一侧，将气吐出。这种极具仪式感的品香过程就是典型的香道，而大部分的人也认为香道就是中国的香文化。

(日本香道品香动作示范)

但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之前的章节中，我从来都没有提到过“香道”这个词，而是用“中国香”这三个字，显然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那么“香道”这个词从哪里来？它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异域文化？它与中国本土的香文化又有哪些区别呢？让我们先把时间调回到1700多年前。

在东海之侧，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岛屿，分裂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其中有一个国家叫邪马台国，女王名叫卑弥呼。公元239年，卑弥呼派遣使臣来到中国，面见当时魏国的皇帝曹睿。曹睿便以大国之姿册封卑弥呼为“亲魏倭王”，赏倭王金印和铜镜百枚，邪马台国也就被中国人称为了“倭国”。而当时的中国人，并不清楚沧海彼岸究竟有多少个国家，都以为只有这个“倭国”统一着众多岛屿，而实际上邪马台，仅仅是当时群岛北部的一个小国而已。但无论如何，“倭”这个字自此成为了整个日本的统称。

(“汉委奴国王”金印，日本福冈市立博物馆藏)

时间一晃就到了大唐盛世，天朝上国、万邦来朝，而在这万邦之中，倭国自然不会缺席，跟其他国家一样忙着向大唐称臣、纳贡、朝贺。但倭国要比其他国家聪明很多，或者说更有心机，倭王深知自己与大唐的差距，便借着朝贺纳贡的机会，抓紧学习唐朝的先进文明，并大量地将学习成果带回国去，而他们派出的这支学习团队就是遣唐使。

遣唐使不是一个两个的使臣，而是一支两百多人的大型队伍。这支队伍的构成极其复杂，涵盖了各种各样的职业，比如有医师﹑画师﹑乐师﹑译语﹑史生、船师﹑船匠﹑木工﹑铸工﹑锻工﹑玉工、阴阳师，以及大量的僧侣等等，几乎在各行各业都派遣了相对应的人。而那个时候的大唐，也根本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所有的遣唐使都会被允许进入长安学习。在遣唐使学习的科目之中，与生活美学相关的主要就是茶文化和香文化。

(遣唐使行程表)

茶在唐代已经非常盛行了，所以才有茶圣陆羽和他的《茶经》。但唐朝的茶跟今天的茶完全不一样，如果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一道“黑暗料理”。首先茶叶需要磨碎，再加葱、姜、胡椒等等香料一起放在器皿里烹煮，还要加点盐甚至是一些油脂，所以最后喝到嘴里的味道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就像很多朋友今天喝不惯酥油茶一样，如果去喝唐朝的茶可能直接就吐了。

但正是这种茶，在唐代非常流行，而且只在上层社会流行，不是一般人可以喝到的。同时还有一种叫做“斗茶”的娱乐活动，在唐朝开始出现，并在宋朝达到顶峰，斗茶主要斗两个方面，一是汤色，二是汤花。汤色就是茶水的颜色，以白色最佳，类似于鱼汤的奶白色，低于这个成色，比如黄了、红了，都算输。然后是汤花，汤花就类似于啤酒沫，但不是冲茶时自然形成的，而是需要“击拂”，就是用一种竹制的器具不断击打茶汤，打出泡沫后再观察泡沫的挂杯情况，持续时间久的就算赢。

(宋徽宗赵佶《文会图》局部，宋人点茶场景)

茶叶在明代以前大多以团茶的形式出现，类似于今天的普洱茶饼，但制作工艺更为复杂，通常只作为贡茶来供应给宫廷。一直到朱元璋上台，他是个大老粗也不太讲究，他就觉得团茶这东西劳民伤财，因为团茶很重，几团就是一斤，价格当然昂贵，那么为什么不能打散了卖呢？于是下令废除了以团茶进贡的形式，“废团改散”、“废蒸改炒”，散茶才得以广泛流通，平价的茶才渐渐走进了民间。而饮茶之风也由煎煮、点茶，转向了以清饮为主，推崇天然的茶香而不再添加其他的香料了，这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茶文化。

而遣唐使们带回日本的，就是我们唐宋时期的茶文化。比如日本的抹茶，就源于唐宋的饮茶方法，至今仍是茶叶磨粉，然后一起喝下去；再比如说宋代斗茶的神器，在中国叫做建盏，建盏就是建窑烧造的一种茶杯，因为釉色肥厚、通体黝黑，非常适合观察汤花的挂杯情况，所以极受推崇。当时遣唐使们就从今天浙江天目山一带，把这种茶杯带了回去，视为饮茶至宝，称之为“天目盏”。

(南宋“曜变天目”盏，日本静嘉堂美术馆藏)

但日本人有一个特点，他们除了继承别人的文化之外，还要加以改革，创造出一种属于大和民族独特的形式来，比如茶传到日本以后，很快就出现了新的形式，茶道。

有人认为茶道就是功夫茶，实际上二者相差甚远。比如中国的功夫茶，如果今天去福建沿海一带的老街，随时都可以看到，家家户户门前摆着一个小小的茶海，一把壶几个杯子，闲下没事就坐下沏一壶茶，挨个斟满，一边聊天一边与朋友们分享，整个过程并不复杂，而且非常的悠闲自在。但日本茶道，却把这个并不复杂的过程变得极其复杂，也把这种悠闲变得十分庄严。

(上世纪五十年代,《茶馆》演出剧照)

首先需要一个茶师来主持整个茶道仪式，茶师按规定动作点炭火、煮开水、冲茶，然后依次献给宾客。客人按规定须恭敬地双手接茶，先致谢，尔后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奉还。茶师的每一个规定动作都需要经过专门的训练，喝茶的人也需要按照规定来完成步骤。饮茶完毕后，客人还要对各种茶具进行鉴赏，赞美一番。因此整个过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仪式，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绝不会有人敲着二郎腿，绝不会有人玩手机，甚至不会有人说话。这就是日本对中国茶艺的改革，使它摇身一变，变成了日本“茶道”。

茶道如此，香道亦然。日本本土是没有香的，不要说什么沉香、檀香了，就连普通的中草药都极少，物产非常贫乏。据日本史料记载，日本人所见过的第一块香是海上漂来的一块沉香，无意间被发现，结果震惊了全国。我上次去日本，专程到奈良的东大寺，那里有一个皇家宝库叫正仓院，里面收藏了一块沉香是日本的国宝，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兰奢待”，被称为“天下第一名香”，我也正是为此慕名前往。

(天下第一名香“兰奢待”，日本奈良东大寺正仓院藏)

结果那是一块什么香呢？黄熟香。所谓黄熟香，就是入水不能沉，浮于水面的沉香，因所含油脂较少，熏焚时香气也不持久，故而也称为“速香”。黄熟香在沉香之中，也就是个中等品级，当然江湖也有传闻，说这是一块极其稀少的奇楠香，至于真相如何，我也未曾上炉品闻过，无缘得知。但在日本历史上，品闻过它的却有三个人。

“兰奢待”上面有三个整齐的切口，每个切口处都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某人割取了一块沉香，取了几寸几分，记录的一丝不苟。开始我还没在意，后来仔细看了看这三个人的名字就吓了一跳，足利义政、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这三位都是日本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开创了属于各自的大时代，是掌握天下实权的统治者，彼时的天皇在他们面前只不过是傀儡而已。而据最新的博物馆资料来看，品闻过“兰奢待”的应该还有明治天皇。

(“兰奢待”上的切口与取用者姓名)

但即使是此等地位的大人物，用香的方式依然如此小心翼翼，每个人割取的份量不到掌心大小，还要做严谨的记录，这在中国人看来似乎是无法理解的。比如前文说的隋炀帝，沉香是被拿来当柴烧的，唐朝外戚杨国忠已经在家里用沉香来搭建阁楼了，巨富石崇家的厕所里还有沉香制成的“洗手液”…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由此可见日本香料资源的匮乏程度，以及日本人节俭自律的民族秉性。

因此日本人对于大唐的香文化是顶礼膜拜的，也是遣唐使来学习的重要内容之一。但香文化传入日本，除了是遣唐使的功劳之外，还要感谢的一个人就是鉴真和尚。

鉴真在唐开元年间已经非常有名了，是名扬天下的佛学大师之一，常年在扬州大明寺说法。遣唐使团里就有僧人受日本政府和佛教界的委托，想邀请大明寺的高僧去日本传法，为日本的佛教徒受戒。但是大明寺的高僧一听说要去日本，都吓的没人敢吱声了，只有鉴真站出来说，“是为法事，何惜身命”！

(《东征传绘卷》（局部）)

东渡日本，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在唐代，航海术还没有发展起来，日本这个在今天看来，就是一个小时飞机就能到达的地方，在古人的眼中却是世界的尽头。即使运气好能渡过沧海，也是九死一生。比如秦始皇派徐福去海上寻找仙岛，我个人认为大概率是藏身海底了，虽然现在有很多资料显示，徐福在日本留下了各种蛛丝马迹，但仅仅只是推测而已，因为一千年后的唐代，包括遣唐使每次来唐乘坐的大船，也都是要沿着朝鲜等国的海岸线，一点一点摸索过来的，稍有不慎就是有去无回，所以大明寺的高僧才会谈海色变。

鉴真义无反顾的东渡了，那一年他55岁，在古代这已是位高龄老人了。结果花了十年时间一共东渡了五次，全部失败，不是风浪就是触礁、沉船。尤其是第五次，船在大风浪中失去了方向，由于彼时还没有指南针，船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海上漂泊了整整十四天，而最后到达的陆地竟然是海南岛。海南岛和日本，一东一南，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对于今天的航海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因此我们可以想见，古人在大海中迷失的时候该有多么无助，而这次漂泊也让鉴真双目失明，他的大弟子也死在了归途之中。

但是鉴真依然没有放弃，他毅然决定进行第六次东渡，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鉴真就在日本奈良开始了说法讲学，这一讲又是十年。

(日本国宝“鉴真坐像”，奈良唐招提寺藏)

鉴真为日本带去的不仅仅是佛法，还有大量汉唐文化的精髓，比如书法、建筑、雕塑、医学等等，除此之外他也带去了我们的中国香文化。据《东征传》记载，“天宝二载十二月东下时，携带麝香廿脐、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檀香、零陵香、青木香、薰陆香都有八百馀斤；又有胡椒、阿魏、石蜜、蔗糖等五百馀斤，蜂蜜十斛，甘蔗八十束”；天宝七载又拟东行，“买香药、备办百物，一如天宝二载所备。”

可见鉴真每一次东渡日本时都携带了大量的香药，这些材料中不乏名贵的麝香、龙脑香、檀香等等，品种之全、数量之多足可见其用心之良苦。最难得的是，当这些珍贵的香药沉入海底，再次出行的时候他依然会一丝不苟地重新准备，誓要将这中华的香气传至彼岸。这是信念，亦是信仰！

鉴真本身也非常精通医术，熟悉各类药材的药理药性，让日本人了解了大量关于中医医术的知识，以至于很久以后，日本药店的手提袋上还印着鉴真的头像。而自古“药香同源”，他同时也非常精通合香之术，于是就把大唐的合香文化也传进了日本。

(鉴真大师从唐朝带去日本的金龟舍利塔)

但在香文化进入日本之后，就发生了和茶文化同样的事情，日本人很快对中国香做了一些改革，变成了另外一种和茶道一样，同样极具仪式感，需要正襟危坐，讲究各种礼仪规范的品香形式，这就是“香道”。

香道借鉴了唐宋时期隔火熏香的方式方法，但内在的追求和熏香的过程则是完全不同的，香道更多的是在追求形式，注重操作的过程和过程中意念上的感受。

香道的过程十分复杂，仅仅是类似于整理炉子里的香灰、把香料切成碎屑，这样的准备工作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一次完整的香道流程下来，没有几个小时是不行的，而且这几个小时里除了品香，其他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必须将意念一直集中在鼻端。

(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中品香场景)

而现在让我们回想一下前文说过的中国古人，苏东坡是怎么用香的呢？他焚着香、喝着酒、吃着煮山药，醉卧在山林之中；杨贵妃是怎么用香的呢？她把沉香堆砌在华清池里，状如仙山，一边泡澡一边品香；董小宛又是怎么用香的呢？她与冒辟疆一起，红烛纱帐、月下小酌，宣德炉中香烟氤氲，二人以香助兴。所以中国古人是不会像日本人那样品香的，我们讲究的是随意随性，追求的是自然释放，品香绝不会干扰到其它的事情，该读书的读书，该睡觉的睡觉，该喝酒的喝酒，该泡澡的泡澡，香气永远都是生活中小而美的辅助，永远都是一种美好的背景，而不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专门做的一件事情。

我常说“人间烟火香自来”，何谓人间烟火呢？其实就是寻常的美好，不刻意、不做作的美好。因此我认为，这也是中国香文化与日本香道最本质的区别。

(南宋 马远绘《西园雅集图》品香场景)

当然我并不是说香道不好，不值得去学习，相反了解和学习香道，对于反哺失落的中国香文化有很大的帮助。同时学习香道，也能够深入的了解，日本这个民族的性格和历史文化。

总之日本人很喜欢这个“道”，不仅仅是茶道、香道了，还有花道、武士道、空手道、阴阳道等等，而这些“道”大多都是由汉唐文化逐渐演变而来的，也都具有很强烈的仪式感和表演性质，就像一条笔直的“道路”，行走之中是不可以逾越边界的。所以今天我们常见的茶道或是香道，但凡是过程很复杂的，实际上都已经脱离了中国文化的本性，与“大道至简”的中国之道已渐行渐远。

但从香文化传承的角度来看，我们却要真诚地感谢日本对于香文化的传承。假设没有日本的善学善用，假设日本也是一个频繁遭受外族入侵的内陆国家，假设当年蒙元成功登陆日本并血洗日本的话，那么古老的中国香文化还能否存留到今天呢？真的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马关条约》之后清廷割让台湾，台湾进入了日本殖民时代，长达五十年的殖民统治，也让香文化在台湾也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因此在中国大陆香文化几乎湮灭的时候，日本和台湾是仅存的星星之火。

(日本京都香铺 松荣堂)

在今天日本和台湾的街头，我们还能看见很多精致的香铺，有一些甚至已有百年的历史。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在香文化的发源地，在我们的中国大陆，却根本见不到任何香铺的踪影，大部分人对香是一无所知的，小部分人所了解的香也局限在日本香道的形式，中国香的复兴之路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中国的香铺可以像《清明上河图》中描绘的那样，再次林立于市井，芳香百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