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香自来》纸质书发售中，边听边读思路更清晰！

全书共计11大章85小节及8篇番外篇，，73万字海量内容构建中国香学知识体系数，千年的中国香史、“沉檀龙麝”四大名香、浩如烟海的传世香方、世界香史、一尊尊精美的香炉、古人的焚香方式、道家文化与历史上的道家名香、精妙绝伦的香气养生……众多精彩纷纭的内容，大量彩色插图，为读者呈现古典雅致的香文化传承。

盛世流芳，华清池中的香波荡漾：前文讲了佛法与中国香的渊源，之后有几位朋友向我提出了一个疑问，“为何佛香，不香?”起初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又问了问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为什么寺庙里烧的香不但不香，反而烟熏火燎，甚至有种刺鼻的感觉。

想必这也是很多人的心中所惑，因为的确寺庙里烧的香有很大的烟，味道也不好闻，久而久之这种味道甚至有了自己的代名词—“庙里的味道”，然而却很少人会去评价这种气味的好坏，可能是处于对佛的敬畏之心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走出一个认知上的误区，今天在寺庙里烧的香都是笔直的圆柱形，有粗的也有细的，这种香被称为“线香”，有的香里面还会插一根竹签，也被称为“竹签香”或者“拜拜香”。

（大量用于寺庙礼佛的竹签香，也称“拜拜香”）

但这种香在宋代以前是没有的，它的出现很晚，最早是在《本草纲目》的记载中，“金人合香之法甚多，唯线香可入疮科用，成条如线也”。意思是说金人的制香方法有很多，但其中只有线香可以用来治疮类的疾病。金是与两宋代平行的时代，所以我们可以认为线香被发明的时间是在宋金附近。再之后又经过了元，一直到明代晚期才有日本僧人把中国的线香引入到了日本，进而成为了日本风靡至今的主流香品。

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在宋以后中国人才有可能在进寺庙烧香的时候，手拿三支香点燃，而后举香齐眉，虔诚地许一个心愿，最后把点燃的香插入香炉里，这个烧香拜佛的流程不会发生在宋以前。而很多影视剧中，比如秦汉隋唐时期就已经如此去烧香都是不准确的。

那么在宋以前中国人又如何拜佛烧香呢？那便是在香炉中利用炭火的温度来烧香，比如使用青铜博山炉或者各种陶瓷香薰炉等等，必须要用一种可以隔热、可以承载香料和香灰的容器来烧香。但香炉毕竟很笨重，不可能每个人都抱着香炉来寺庙礼佛，所以信徒们通常会带一些香料来，比如说香蒿、艾叶、檀香等，或者做成香饼、香丸，再投入到寺庙里的香炉里。

（北宋白瓷行炉，用于手持礼佛（见闻香堂藏）） 

由于香料自古以来就是价格高昂的，也并非所有的信徒都有能力烧香，因此多数人还是会选择给寺庙送些香油、白面、捐些钱财，总之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人人都去大量焚香，自然寺庙也就不会有太浓郁的烟火气了。

再往后，随着宋元的三教合一，寺庙、道观的香火是越来越旺盛，烧香渐渐成了一种刚需，民间对于香料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大。然而香料的来源主要是舶来品，本来就数量有限，大量的需求不但不会让价格下降，反而水涨船高。

那么既然要烧香，又要烧大家都能烧得起的香，就只能采取烧线香这种形式了。一方面是线香方便携带，另一方面是线香毕竟是香料和粘粉的合成之物，比起纯粹的香料来说，材料成本也降低了很多，所以很快就被推广开来。

但实际上真正的线香制作是相当复杂的，我在这里可以简单给大家讲一讲我平日里在见闻香堂制作传统古法线香的步骤和流程。

（见闻香堂手制线香步骤之“筛粉混合”）

首先要把各种香料按比例混合在一起，让它们彼此协调各自的气味，这个过程称为“配伍”；第二步把这些香料打磨成粉，再用细筛筛出极细的香粉来，这个过程称为“磨粉过筛”；第三部就要准备粘合剂了，所谓的粘合剂就可以把香粉粘在一起的材料。

古代传统的粘合剂主要有四种，一是石斛，这一种很名贵的中药材，它富含胶质具有粘性，但由于价格昂贵，民间用的较少；二是白芨，也是一种传统药材，干燥的白芨粉遇水后就会具有粘性；三是蜂蜜，但蜂蜜含糖份高，不易干燥，故而多用于合香香丸、香饼，用于线香的较少；四是榆木粉或楠木粉，这两种木粉本身没有什么味道，不会与香料产生冲突，且价格低廉，来源广泛，因此是线香中用得最多的粘合剂。最后用水把粘合剂跟香粉进行混合，再搓揉成团，这个过程就被称为“揉香团”。

（见闻香堂手制线香步骤之“揉香团”）

香团成型之后，要用挤香机把香团挤成一根一根的条状，这个过程称为“挤香”。但挤出的香并不是笔直的，还需要一根一根地把它理直，这个过程就被称为“理香”。

（见闻香堂手制线香步骤之“理香”）

理香完成之后，还得用刀片把香的两端裁切整齐，这个过程称为“切香”。

（见闻香堂手制线香步骤之“切香”）

切香完成之后，就要把这些还很湿的线香放在香萝上，香萝是一种上下皆可透气的晾晒工具。晾晒则需要在避光干燥的地方让香品自然阴干，不可暴晒，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还得找一些重物压在线香的上面。重物的重量需要控制得很好，如果太重了会把线香压扁，如果太轻了又起不到固定的作用，这是因为线香干燥以后会因为缩水而再次变得弯曲。这个步骤就被称为“晾香”。

（见闻香堂手制线香步骤之“晾香”）

线香阴干之后并不能直接使用，要放进一个密闭的容器里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进行存放，这个过程就像白酒的窖藏一样，需要岁月与时间去催化它的香气，有些特别的香甚至需要存放很多年才可以拿出来品闻，这个漫长的过程就被称为香的“窖藏”。

（见闻香堂手制线香步骤之“窖藏”）

现在我们会发现，一根小小的线香，它的诞生过程是多么的复杂，多达十几步的工序，没有任何一个环节是可以跳过的。而面对寺庙里每天需要焚烧浩如烟海的香品，如果按照正规的线香制法去制作的话，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

如此庞大的市场，聪明的中国商人自然不会放过，于是有人开始造假。首先香料是肯定不能用的，只能用一些草木粉甚至草木灰来做主体材料，粘合剂也不能用天然的，只能用胶水。但是草木灰属于无机物很难点燃怎么办呢？那就加一些助燃剂吧，但做出的颜色也不好看又怎么办呢？那就加点工业染料吧。所以最终出现在寺庙里的拜佛香还很好看的，色彩鲜艳，又因为胶水的原因非常坚固，不易折断，最主要的就是价格超乎想象的低廉，这些特性实在是太迎合寺庙场景的消费市场了。但这些香点燃后的效果我们都心知肚明了，有如此多化工品构成的香它又怎么可能香呢？高温下的气味当然是刺鼻的，当然是有害健康。

所幸的是，今天有很多地区的相关部门、宗教协会都开始对寺庙用香进行规范了，可以预见数年之后，曾经浑厚悠扬、有益身心的香气又将重新回归佛门净土。

（烧香祈愿的信徒们）

言归正传，在经历了南北朝这个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最为动荡的时代之后，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又一个盛世王朝到来了，那就是隋唐时代。

在《香乘》第一卷沉香篇里就记载了一个故事，题为《沉香火山》。“隋炀帝每至除夜，殿前诸院设火山数十，尽沉香木根也。每一山焚沉香数车，以甲煎沃之，焰起数丈，香闻数十里。一夜之中用沉香二百余乘，甲煎二百余石，房中不然篝火，悬宝珠一百二十以照之，光比白日。”

意思是隋炀帝每到除夕之夜，都要在大殿前燃烧十座火山，而燃烧火山的材料全部都是沉香木根！而且每一座山都要烧掉数车香材，这是一个极庞大的数量。烧的同时还要用甲煎浇在火山上，这个甲煎是合香之中常用的一味催化材料，是用“甲香”与其他辅材共同煎制出的溶液。

（经过古法炮制后的甲香）

所谓甲香就是贝壳的掩厣，也称“螺耳”，简单来说就是贝类软体缩回壳里以后，用来把入口封住的片状物。甲香并不能直接入香，需要洗净之后用泥水、黄酒、蜂蜜等等反复淘洗、煎煮数十次方能使用，整个过程极其复杂。一直到把它的腥味全部去除之后，才能晾干用以合香。

炮制后的甲香本身并无香气，但加入香品里却可以让香烟凝聚不散，香气也会更加持久，拥有“聚香”的效果。由此看来，隋炀帝也是深谙制香技艺的，他用甲煎这种高级溶液来催化沉香的香气，以至于让火焰腾起了数丈之高，数十里之外都是香气弥漫。这一夜之间用了200多乘马车的沉香，还有200余担甲煎，大约近两万升的溶液，可以想象消耗之巨大。与此同时，大殿里却不燃火烛，而是以120颗夜明珠来照明，照的是如同白昼。

这则故事非常符合我们对于隋炀帝的一贯印象，一个荒淫无度、极尽奢侈、昏庸无能的亡国之君。当然隋炀帝奢侈归奢侈，他还是做了很多有益于后世的事情的，比如他开创了科举制度，开创了三省六部制，开通了京杭大运河等等，还算是一个比较有作为的皇帝。只可惜史书都是书写给成功人士的，他自然是不会留下好的名声。

（隋炀帝自公元603年下令开凿洛阳至杭州的大运河）

这里关于沉香暂且不提，在后面会有专门的内容来讲述它，这里我们只要知道这是一种极其昂贵的香材即可。前文讲到丝绸之路把中原与西域联系在了一起，大量的香料涌入进来，但在这些香料里却是没有沉香的，因为沉香不是来自西域，而是来自“海南”，古人所说的“海南”并不仅仅指中国的海南岛，而是大海之南的诸多国家。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沉香不是通过丝绸之路来的，隋炀帝又何以有如此多的沉香用来焚烧呢？这就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在隋代海上丝绸之路也已经开通了，而且它的重要性正越来越大，中国的贸易重心开始从西域转向南海，从陆运转向海洋了。

因此到了唐代，在《明皇杂录》里就有了这样的记载：“明皇时，宫内有沉香亭，明皇与贵妃在庭上赏木芍药”。明皇就是唐明皇李隆基，也就是唐玄宗，他的宫里有一座沉香做的亭子，他与杨贵妃经常在亭子里赏牡丹花。这里要注意的是，芍药不是牡丹，但木芍药就是指的牡丹花，一字之差。

（唐周昉《簪花仕女图》中头顶牡丹的贵妇）

用沉香来做建筑材料，这又是一个皇家的大手笔。我们今天很难想象这到底需要多么大、多么完整的沉香才可以实现，因为沉香是很少会有大料的，碎小者居多，这是基于它形成的原因，但由此可见玄宗在位时盛唐的国力之强盛。

既然说到亭子和杨贵妃，我们可以聊聊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贵妃醉酒”，说的是杨贵妃在百花亭设下一桌宴席，等着皇上跟她一起赏花饮酒，这个“百花亭”大约就是源于“沉香亭”的灵感。但皇帝却久久未来，一问之下才得知是去了别的妃子宫中。这一下杨贵妃醋海翻波，酒入愁肠，三杯亦醉。虽然这一幕并非史实，仅仅是京剧中所描绘的场景，但我们依然可以想象的是，在沉香亭前、牡丹花下，胖胖的杨贵妃酒醉嗔怒之时，是有何等的香艳迷人。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长恨歌》）

沉香亭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香乘》中另有一则摘自《开元天宝遗事》的记载，“唐明皇与杨贵妃于沉香亭赏木芍药，不用旧乐府，召李白为新词，白献清平调三章。”

意思是有一天，玄宗与杨贵妃又来沉香亭中赏牡丹，却不想再听陈词滥调了，就让李白来填新的歌词，李白果然不负众望，洋洋洒洒写出了千古名诗“清平调三章”。这三首诗中最负盛名的就是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而在第三首的末尾，李白也再次印证了这则记载的真实性，他写道，“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

但是到了晚唐，同样是修建沉香亭这件事却又了不同的结果，《香乘》中还有一则记载名曰“沉香亭子材”，如是说，“长庆四年，敬宗初嗣位，九月丁未，波斯大商李苏沙进沉香亭子材。拾遗李汉谏云：沉香为亭子，不异瑶台琼室。上怒，优容之。”

这则故事的主人翁是唐敬宗李湛，他登基时大唐国力已经日益衰败，藩镇割据也愈演愈烈，可偏偏他又不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而是一个资深的玩主，整天沉迷于玩乐不理朝政。就在他刚刚登基不久，就有人听闻了这位新皇的喜好，赶紧前来巴结奉承，其中就有一位波斯的大商人叫李苏沙，主营外域香料。一个外国人竟然姓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前朝皇帝赐给他了这个“御姓”，也说明他与大唐皇室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那么这一次他又来了，向新任皇帝进献修建亭子的沉香材料。谁知谏官李汉立马进谏说，“用沉香来建亭子，这与建造瑶台、琼室有什么区别？！”言下之意就是太过铺张浪费，当此内忧外患之际不应有如此奢靡之举。唐敬宗大怒，好在忍住没有责怪李汉，这也比较符合唐敬宗的人设，他的确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这则故事与玄宗的故事对比，就能看出朝廷对于昂贵香料的态度转变，往往也能折射出国力的盛衰。

再来看《明皇杂录》中的另一段记载，“尝于宫中置长汤屋数十间……又于汤中垒瑟瑟及沉香为山，以状瀛洲、方丈”。这里的“宫中”是指华清宫，华清宫并非只有一个温泉池，而是一个庞大的行宫，也被称为“汤泉宫”。宫殿里面又设了很多个沐浴的房间叫“汤屋”，今天的日本依然会把温泉称为“汤”，就是来源于唐代的叫法。

然而喜欢泡澡的杨贵妃依然不觉满足，她还要在水中用沉香来堆成小山，并在山上点缀以“瑟瑟”。 瑟瑟是一种玻璃珠，但在唐代没人会制作玻璃，这东西是从西亚传过来的，因此让人倍感高贵神奇。于是就用瑟瑟来点缀沉香山，用来模仿“瀛洲”与“方丈”这两座仙山的神秘玄幻。古人心中的海上仙山通常有三座，一曰蓬莱，一曰瀛洲，一曰方丈，上面有仙人居住，可以求得长生不老之术。

（古罗马石头与玻璃珠组成的饰品，现藏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虽然杨贵妃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但她的下场却十分悲催。安史之乱中玄宗在逃亡的路上赐死了她，把她埋在了马嵬坡下。一年多以后，当玄宗回到长安，他又开始怀念起贵妃来，于是就命高力士去为贵妃迁坟，为她厚葬。当官人回来后，就报告了墓葬里贵妃的情况，“肌肤已坏 ，而香囊犹在。”可以想象唐玄宗闻见那缕无比熟悉的香气时，他是多么的痛不欲生。正如白居易的那首诗缩写：“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而这里所说的香囊，则是唐代贵族流行的一种金属制成的球形香囊，其设计异常精妙，我会在后面的来详细讲说。

（唐葡萄花鸟纹银香囊，现收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聊完杨贵妃的香事，再来聊聊他的哥哥杨国忠。杨国忠是一个“兄凭妹贵”的人，依靠妹妹杨玉环才登上了宰相之位，一统朝政大权。《开元天宝遗事》中也记载了一个他的故事，“用沉香为阁，檀香为栏，以麝香、乳香和为泥饰壁。每至春时，木芍药盛开之际，聚宾客于阁上赏花，禁中沉香亭远不如此壮丽者也。”显然杨国忠在自己的宅子里建了一座沉香阁楼，而“阁”比“亭”的规模就更大了，亭就是一层，而阁通常都有两层三层。杨国忠用沉香做阁楼主体，用檀香做栏杆，又把麝香、乳香与泥土混合用以刷墙。春天的时候，便邀请很多朋友前来观赏牡丹。大家来了之后都说，杨国忠家的阁楼，就连宫中那座沉香亭也远不如它壮丽。

由此可见当时宫廷里的奢靡之风、官宦之家的腐败之风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一个臣子的生活竟然已远超君王。这样的臣子注定也会引来灾祸，所以后来的安史之乱就是打着讨伐杨国忠、“清君侧”的旗号一路攻陷长安，而杨国忠最终也在逃亡路上被杀。

（马嵬坡六军不前，誓要诛杀杨国忠）

我们通过隋唐的这些香事，可以得出几点结论，第一点就是在隋唐时期，海上丝路开始形成并越发兴盛，更多的香料从海外涌入中国。当时南方的港口，像广州、泉州、宁波等都已经是非常成熟，停泊的商船每天都有数万之众。再加上由于国力强盛，万邦来朝，南海各国大量的进贡沉香、檀香这些珍奇特产，也让中国香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有了更加肥沃的土壤。

第二点就是如此大量的香料涌入，自然而然带来了价格的下降，香料价格逐渐变得亲民起来。而这个时期宗教的兴盛比起南北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唐的历代帝王也对佛教推崇备至，就更加加速了香文化向民间的普及，这就为之后香文化巅峰时刻的宋代，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