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苏州乡下几近塌毁的佛寺,竟引来了顾颉刚、叶恭绰、蔡元培、胡适、刘海粟等一干名士长达十余年的关注,这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瑰宝?
顾颉刚的坚守
“神州水乡第一镇”甪(lù)直,地处苏州城东四十里,走进镇口,跨过香花桥,就能看到一座黑瓦黄墙的山门,那便是保圣寺了,元代书法家赵孟頫(fǔ)曾为大殿题写过抱柱联,上联就说“梵宫敕建梁朝,推甫里禅林第一”。
在保圣寺西有一片房子,那是曾经的吴县县立第五高等小学。1918年,在此任教的苏州人叶圣陶和好友王伯祥邀请顾颉刚来保圣寺游赏时,顾颉刚发现了大殿上的对联,下联为“罗汉溯源惠之,为江南佛像无双”。“惠之”即唐开元年间的雕塑大师杨惠之,与“画圣”吴道子齐名,人称“塑圣”。而赵孟頫提到的“罗汉”,是指大雄宝殿里的十八尊泥塑彩绘罗汉像。与一般寺庙的单独塑像不同,这些罗汉错列于东西两墙山海相间的塑壁之上,将主体形象和壮阔背景融为一体。经他现场确认,这十八尊罗汉虽屡经后人修饰,但其中的四尊却是杨惠之的大作。杨惠之师法“画家四祖”之一的张僧繇,保存他的塑像,即不啻保存张僧繇的画作。于是,1918年顾颉刚的这趟保圣寺之旅,成为日后拯救这批无价之宝的最初机缘。
1922年初夏,顾颉刚陪同北大校医陈万里游览甪直,此时大殿的正梁已折,屋顶也破了大洞,罗汉中有的已经跌倒摔碎,地下满积着瓦砾。同行的陈万里拍下尚存的罗汉,将照片寄给北大校长蔡元培和国学门主任沈兼士,请求出手相助。蔡、沈一看照片,当即致函江苏省教育会会长蒋维乔及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请他们联系本地人士予以保护。该年年底,顾颉刚与“五高”校长沈柏寒在上海碰面,沈氏听说日本人会拆壁画,便询问能否在上海找到这样的人才。顾颉刚立刻给刘海粟写信求援,请他代找日本拆匠。刘氏复信应允。
1923年5月,顾颉刚从王伯祥那里得到消息“保圣寺罗汉风雨之后,真迹不存”,才知去年所付之事一直没有下文,气得夜不能眠,熟料6月1日,王翼之又告诉他“保圣残存罗汉像虽甚危,幸还未倒”。于是,次日一早,他就写作《记杨惠之塑罗汉像》一文,投给《努力周刊》,向全社会发出呼救之声。20日,他收到新一期《努力周刊》,却发现“《塑像记》仍未登出”,遂感叹:“天下不如意事如此多,塑像终无保存之望乎?”
正在顾颉刚一筹莫展时,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机。
7月10日,蔡元培和妻子周峻在苏州举行婚礼,顾颉刚的老师胡适寄来贺信,并建议两位发起成立抢救保圣寺唐塑的组织。13日,蔡元培特为此事造访顾宅,而《努力周刊》也刊登出了顾文。7月下旬,由沈柏寒等人集款,将禅定、讲经、沉思、望雁、寂寞这五尊较完整的罗汉塑像连座拆下,暂时寄放在“五高”的平房里。而抢救罗汉的工作并未中止。1926年,东京大学美术史学教授大村西崖前来考察,回到日本后,出版了《吴郡奇迹:塑壁残影》一书,不久便传到中国,引起中国文化界的震动。
1928年,书画大家叶恭绰因看了《塑壁残影》专程来到甪直,却“见寺多倾堕,未圯者仅一壁”,如此惨状促使他发起唐塑保存会。1929年,“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宣告成立,蔡元培任会长,经费来自教育部、江苏省政府,以及其他捐款。经委员会讨论,决定在大雄宝殿的遗址上建造一座殿堂,原地保存塑像,定名为“古物馆”。建筑师范文照受聘设计馆舍。画坛巨匠徐悲鸿和刘海粟负责制定罗汉像、壁保存方案。具体修置塑像、塑壁的任务则交给了雕塑家江小鹣。而拱门和馆前廊檐两处题额,分别邀请谭延闿和于右任书写。蔡元培还撰写了《甪直保圣寺古物馆记》碑记,由马叙伦手书。
保圣寺里的罗汉像,就这样引来了民国文化艺术领域的顶尖高手,这一阵容不仅空前,大概也能绝后。
1932年夏天,保圣寺罗汉像的抢救工程全部结束,开幕典礼定在11月12日。那天,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盛事,为此事奔波多年的蔡元培、顾颉刚等纷纷现身,台阶上、院落里挤满了宾客和乡亲。蔡元培当日在致辞中曾有这样一段独白:“自甪直保圣寺唐塑罗汉像发现,吾国艺术界为之一震……(古物馆)经营三年之久,今日乃克告成,此实为我国艺术界考古界可庆幸之一事。”
这场历时十余年、倾注了太多人心血、接力棒似的文化遗产抢救工程,至此终告圆满。
文章出自:中华遗产 2013年第06期 作者: 耿朔 整稿:C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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