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新上传的老节目
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说到窗,自然会联想到房间的窗,或是心灵的窗,屏幕视窗,橱窗,Windows系统,取景窗,窗可说是无处不在。不仅用来形容实际的物,也用来形容人的意识,或是一个概念。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就有很多关于窗的片段。因我生性胆小,自出生起似乎家里的灯就没有灭过,总是亮着。不知道是先有大人的亮灯习惯,还是先有怕黑的毛病,没有追问过。可即便是开着灯,我还是会死死盯住窗户,生怕有什么奇怪的影子经过窗边,它就像是给房子挖了个洞,夜里透过窗形洞口似乎总有什么鬼怪在注视着我,让我倍感焦虑。每个人都会有一扇特殊的有关窗的记忆,今天便是要试着谈论它、接近它。
在2020年1月1日,开启了一场对于窗的探讨的美术展览,地点位于日本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这不是第一次关于窗的主题展,日本有个窗学研究所(Window Research Laboratories),成立于2018年7月24日,涉及了建筑、文化、艺术等领域。虽正式成立的时间是2018年,但事实上已经进行了数十年的研究。研究所认为“窗是文明和文化(Windows represent civilization and culture)”的象征,这真是个很棒的母题。
第一部分
窗建立着这样的联系,它既隔断了人与外部的空间,但也带来了新的秩序。
人们透过窗户看向里面,里面的人也不时向着窗外望去。
1.
进入展馆,第一幅影像作品是演员巴斯特·基顿的1928年的无声喜剧电影作品《Steamboat Bill,Jr. 基顿的蒸汽船》,在影片中因为这个海边小镇发起狂风,整个房屋的外墙都被吹倒,而基顿则站在这堵墙的正前方,以他一贯精准的喜剧手法,任凭墙面砸向自己,而他就站立在原地,完美穿过了一扇窗,毫发未伤。他的表演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计算,房屋在离他几英寸的地方倒下,真是太妙了。也因为是默片的关系,那种忍不住要发笑的冲动一下子从对低谷的沉默气氛中炸开。上一秒冷静古板严肃沉默,下一秒笑到捧腹,观看的过程本身也由此产生了戏剧性。不得不说喜欢默片的一大原因是,它更善于制造一种强烈的情绪反差。这扇窗也成了基顿演艺生涯里最有名的象征物。
2.
第二幅作品是北垣信一郎Kitawaki Noboru的油画作品“相关的秩序L.C.M.”,创作于1939年。l.c.m.的意思是Least Common Multiple,也就是最小公倍数的意思。画家有着对于数的执着,在不少作品中都可以看出他数与秩序的洞察。这幅作品看起来很抽象,有些难以明白艺术家要表达什么。于是我将这幅画框在网格之中,试图找出这些看似杂乱摆布的线条的规律。也就拆解成了三种线条布局,第一种布局是以最为密集的菱形轨迹运行,但是仍然无法形成秩序,只形成了分散的网格而已,如果将这样的线条比喻成一个小球的在运行的轨迹,那无疑,这个小球最终会消失在画框之外。第二种布局虽然比第一种要疏松一些,但仍然是无法形成秩序。第三种布局则是以所谓最小公倍数的方式获得了秩序,就是少的不能再少的线条连成了一个方框,小球也就是有规律地在其中运行着。所谓天圆地方,对于阴阳的运行之道的隐喻,这并非我在套用中国文化,画家北垣信一郎在他的一幅名为《色彩理论与占卜》的画作中也直接使用了代表阴阳的卦象的符号,甚至创作了名为《周易解算(八卦)》的油画。
对于秩序的隐喻究竟蕴含着什么更为深层次的理解呢,我想这就与画家本人的人生经历是高度相关的。这幅画创作的背景是日本帝国正处在二战即将爆发的时期,北垣信一郎也曾应征入伍,这必然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年代。对于当时日本还怀揣着的帝国梦,企图通过扩张或是占领的手段在二战中得到实现,艺术家以独到的洞察力,以秩序的最小公倍数为题,用线条和几何图形将其表现出来。北垣信一郎也不仅仅是绘制抽象画,他最了不起的作品是对超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不仅让人想起二战时期的另一位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感兴趣可以去找对比来看,在此就不继续展开了。
4-13
日本艺术家乡津雅夫Masso Gozu的摄影作品,名为Windows series窗系列,拍摄于1971年到1990年间的纽约。
展览上共展出了10幅摄影作品,其中一幅令我印象深刻。在一扇窗户前一位意大利的老妇人满脸笑容,展示着一张相片,她告诉拍摄者,她正向上帝展示她在越南战争中去世的儿子的照片。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1976年的7月,也就是越战刚刚结束不久。这位母亲的脸上已经褪去了丧失儿子的悲伤,流露出对于和平的渴望。
虽然不知道这张照片当时的游行主题是什么,但我想起1967年成立的AMP“母亲和平运动(Another Mother for Peace Movement)“中的那句口号“战争危机孩子及其他一切生命!War is not healthy for children and other living things”
14-15
1998年,摄影师 Shizuka Yokomizo 横溝静在拍摄这组照片时为了征求拍摄者的同意,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到,我是一名艺术家,我想拍摄一张你站在家的照片,街上有一台相机,她会在车里透过窗户拍摄10分钟。如果你想加入,就请站在窗前1.5m左右的位置穿上你平常的衣服保持10分钟。如果你不想参与,请拉上窗帘表示拒绝。我不会敲门来见你,我们彼此都是陌生人。
这像是接受一份邀请,邀请陌生人,通过观看参与他们的生活。
人们都有这样的需要,被观照的需要。因为被观照而获得了存在的肯定。很感谢有这样的艺术家记录者这些陌生人,在看这幅作品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也被客观地记录了。因为照片中的他们也在注视,注视着窗外,而窗外正是这画框之外的我们,同样是陌生人的彼此。没有种族,没有猜忌,更没有身份,没有偏见,也没有政见,更为单纯地看一个陌生人,我们心中所思所想是什么呢,他们如此鲜活,家里的陈设透漏着他的独特的品味和生活经历。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更为恒常的关照,窗户隔绝了声音,仅仅通过观看,建立更为纯粹的认识。他们不是陌生人,这不是一场冰冷的交流,他们与我们没有那么不同。
我回想起第一幅影像作品,巴斯特·基顿的电影,实际上就在串联着处于尖锐矛盾的双方家庭,据说也是在暗指美国当时的南北矛盾。影片中的一场台风,通过基顿扮演的角色“小坎菲尔德”的英勇无畏,以及在危难面前放下成见,使双方父亲冰释前嫌。演员基顿穿过窗子的表演,意味着窗的内部与外部因为成见与猜忌而产生的矛盾对立被打破了。
第一、二、三幅作品可见出艺术们在尝试以不同视角探讨着战争,他们没有把战争归咎到虚无或是仇恨,而是在废墟之上尝试找出秩序的规律,不同种族的人与人的血肉因缘,反思战争带来的危害,复现其中的冲突与矛盾对立。
艺术品一般不会给人以特别确切的,所谓唯一的标准答案,这也就是艺术品的解读总是非常困难的原因,但恰恰是这样的客观呈现,成就了艺术本身。也正因为艺术本身没有想要起到什么确切的教育目的,或是揭示什么警世道理,人们仅仅是通过观看,而非记录游行者的声音或带有个人主观成见的谈话,由此也就可以说视觉是更为纯粹的符合了更高的艺术目的。
这些作品的创作背景资料很难找到,我想一大原因是资料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比如乡津雅夫在游行示威时拍的照片,至于是什么游行,具体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其实没有很重要。太过精细的背景考究,对于客观理解一幅艺术作品来说,我认为会造成某种程度的阻碍。让作品固定在时代的框框里,而作品本身总是指向超脱时空限制的之外的。当然作品本身是有时代属性的,但那仅仅是属性而已,不够成作品的全部。怕就怕艺术阐释以某种还原论的方式,尝试再现艺术品的创作过程,甚至追问艺术家的目的和意图。实际上我会认为,艺术家只有在创作完成之后,才构成艺术品。
当然,我的解说仅仅是为了表达我自己对于作品的理解,没有正确不正确一说。如果你对这些作品感兴趣,非常推荐大家去深入了解一番。
第二部分
主要是以建筑设计为主,探讨窗在的元素在现代建筑设计当中的丰富运用,以及窗元素承载的功能性与美感的互相成就。
16
出生于19世纪70年代的美国著名建筑师 Frank Lloyd Wright的儿子劳埃德·赖特 Lloyd Wright的作品《旅人教堂》(Wayfarers Chapel )也叫玻璃教堂,位于加利福尼亚洲的帕洛斯佛迪。
番外
我想介绍他另一栋有趣的建筑设计作品,名为《朝圣公理会教堂》1958年就开始动工,中间因为缺乏资金,又不愿意让工程人员参与,全部是由教会成员来完成建造工作的,所以直到2015年才最终建造完成。整个建筑设计都是以等边三角形为基本元素,三角形象征着精神三位一体。是非常特别的一栋建筑,建筑的外观也是呈现三角状,就像圣经中常常将人在地上的房屋和身体比作帐篷那样,这栋三角建筑的另一个设计语言就是帐篷。
不过我从网络上找到的建筑图片,其实没有很好看就是了,建筑表面涂上了不地中海蓝,周围放了一堆俗气的花草,重点是里面的椅子,像是随便买的现成品,总之还原得非常俗气。所以我只放了图纸,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找来看看。但不可否认,建筑的模型看起来非常有趣,像是一艘航行中的船舰,三角形的骨架像是有很多的船浆。
赖特非常高产,拥有23000多份建筑作品图纸,设计了1000多栋建筑,其中500多栋建筑落成,现在还保留着的也有300多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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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1929年,建筑师John Hejduk 约翰·海杜克的作品《prison house》。他有个很棒的关于艺术的观点,他说艺术,无论是绘画、文学还是建筑,都是思想留下的外壳。思想是非物质的的,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能看到思想,只能看到的是思想蜕下的外壳,比如文字、图像、建筑,借着蜕下的外壳展示着思想,也因此思想超越了自身的限制。
这与黑格尔的美学思想是非常契合的,认为感性事物,也可以说是一个想法本身是飘渺的,无法被捕捉到,只有通过有形的美丽的语言才能将其呈现,成为客观的事实,也进而超越了思想本身。语言可以是文字,音乐,建筑,绘画等等。海杜克是因为看到了昆虫在树上蜕皮,光照在蜕掉的皮上,就产生了美丽的光影效果,由此将艺术看作是思想蜕下的外壳。
他的建筑设计作品都有一些很有趣的思想联结,比如图片中展示的牢房设计,顶部的天窗向内凹陷,人像是坐在一口方形的井里头,光的来源是头顶的日光,与人隔绝了,与自然接近了,人在里头只能与天与神进行对话,洗净自己的罪。从这模型上来看,囚犯与外界人的联系是很少的,四周都封闭起来了。只能走上楼梯从一个小缝隙里看到外面。
海杜克常常在设计当中运用运用四方形、还有九宫格,菱形,尖锐的三角形等非常硬朗的元素,这点与前面介绍的赖斯的设计是有接近的。他们都认为建筑是抽象的形状,是理念的,是脱离自然的,哲学思维的,这就像是在听一段音乐,或是读一首诗,或是讨论一种逻辑形式。但这样的抽象的空间关系,还只产生一种趣味形式,建筑不是只有形式,建筑还具有象征性,也由此指向了更深的意义,人的精神品质与有形的抽象的建筑物,产生了模糊关联。牢房的设计很有代表性地指向了这一点,指向了人的更高精神追求。一个自由人总是享有更大的窗户,可以看见世界,而将这扇窗户关上,意味着自由受到限制,巧妙的是海杜克在顶部开了向内凹陷的天窗,人就转而看向了头顶,也就是象征着神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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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do Rossi阿尔多·罗西,1971年建成“死者之屋”圣卡塔尔多公墓,位于意大利。
有人将公墓的建筑风格归位后现代主义,前现代、现代、后现代有什么差别?怎么区分?
我老家的墓地是在一座山上,村民都可以在山上挑个没人的好位置,或者是怕去世的亲人孤单,就和列祖葬在一起。以前是土葬,墓是弧形立上一块石碑。
城市化之后,人的居住环境改变,从原来的村落变成现在的高层建筑,墓地也发生了变化,但还不是特别明显,虽然仍然是有石碑的,但改为火葬了,就不再需要弧形墓地了,比如香港的公墓,不仅是考虑空间利用的问题。
火葬之后,没有了弧形的墓地,是不是墓碑也可以取代掉,它怎么看都只是形式而已啊。所以后来演变成了人们找一个储存柜就当作是墓地了。
死者之屋就是一个个中空的方格子,编了号,人们可以在方格子里放鲜花,里面有骨灰盒或是相片都随你。
但有趣的是这栋建筑的窗,是没有玻璃的。在世人还需要有形的隔离,隔离的是声音、风雨,起到实际的用途。而灵魂并不受到有形之物的干扰。
而窗的概念,在前面已经说到了,使内部与外部世界产生互动。这非常有趣,你能想象吗,你的亲人透过那扇方形窗看向你。死亡与生存本是硬币的两面,西方文化中,对于死亡的探讨是很深入的,他们不回避死亡的问题,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向死而生的存在论观点,向死而生,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如何看待死亡的问题通过窗的设计,与我们产生对话。
建筑的墙面有一定厚度的,由一个个的空心格子组成,一个格子就是一座坟墓,也就是说墙是由坟墓组合起来的。
乍一看这样的建筑,觉得无比枯燥,重复的方形,没有差别,一摸一样的,完全对称,每一面都是一样的。我死后住在这里面会无聊死吧。但这正是建筑师的设计理念,仅仅使用单一结构,正方形,三角形,圆形作为基础元件也作为抽象概念的灌注对象。人们追求独特个性,在ABCD当中作出个性的选择,但你知道,死亡与出生恰恰是没有选择的,建筑师去处了一切不必要的装饰元素,也让我对生命的意义产生了新的思考。我得表达下没人在意的崇敬之情,他完全是一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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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柯布西耶的建筑设计理念与窗元素的运用是非常密切的。出生于瑞士居住在法国的柯布西耶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也是室内设计师、雕塑家、画家,被称为功能主义之父,也是20世纪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
功能主义建筑的美学理念非常有意思,由另一位建筑师阿道夫·卢斯提出的“装饰就是犯罪”很好地概括这一理念的主张。
可以想象的是建筑物唯一需要的只是一扇窗,窗户将光引入室内。
装饰指的是什么,想想哥特建筑风格,巴洛克装饰风格,我们也会觉得很美啊,有何不妥呢。在中国也是一样,古代宫殿建筑也很美,但那是属于过去的艺术风格和装饰。现代化形成了断裂,我们现在没有属于自己的风格和装饰,那现代建筑的美还何以可能呢,难道要扭扭捏捏地模仿过去的建筑装饰,做出一个新不新旧不旧的东西。于是就产生了现代建筑对于装饰的反思。既然装饰已经不再可能了,我们与传统的一切说拜拜了,那是不是要问,没有装饰,难道建筑的美就不可能了吗。当然不是,现代建筑就是在探讨与尝试新的美学理念过程中发展起来。
功能主义设计,主张去除一切装饰。照明设计师菲利普斯说,如何对光线进行调整和控制,并从窗外获得建筑物外部的景色,才是核心的问题。图片当中巴黎圣母院的墙面有着大小不同的窗户就是这样的设计理念的呈现,不同的是,柯布西耶在对窗进行设计,窗的形状位置和倾斜角度,窗子上的玻璃颜色的设计,也光线照进建筑物内部,增添建筑物的美感。窗作为一个不能添加任何装饰元素的游戏规则中唯一可以被利用的设计元素而存在。这面墙只用到窗的元素就变得与众不同。
柯布西耶还对于建筑中窗元素有另一种理解。他说,我在生活中存在的唯一条件是,我看到了。建筑不仅是用来通风和采光,还被用来观看,窗就像是一张随时间流动的相框。我想,为何窗与艺术的关系这么紧密,甚至有时候完全脱离了窗的实用性,而能获得艺术的境界,其原因就是窗的形状就像是相框那样,就如我们第一期谈到鲜血也被艺术家经常使用的原因是,鲜血像是绘画的颜料,而鲜血同时是象征着生命与死亡。这是物质世界与艺术理念建立的模糊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