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嘅你：
而家係凌晨三點，我坐喺文華酒店二十四樓嘅窗台，望住維港啲燈一盞盞暗落去。聽日就係四月一，個個都話呢日係屬於我嘅日子。其實啊，日子同日曆紙有咩分別？撕得走嘅都係過期嘅嘢。不過若果你哋真係要趁呢日掛住我，不如聽我講吓，嗰啲收埋喺歌詞同電影裏面嘅真心話。
「我永遠都愛咁样嘅我」
好多人問，2000年嗰場演唱會，點解要赤住腳唱《我》。你哋覺唔覺得，台上嗰件白袍似裹屍布？但當射燈照落我身上嗰陣，我覺得自己係一團燒緊嘅雪。
「快樂是快樂的方式不止一種」，呢句歌詞我寫咗三個月。嗰陣時啲人拎住報紙鬧我「變態」，話我同唐生拖住手行街係「唔知醜」。但你哋知唔知？喺加拿大洛磯山脈睇極光嗰晚，我哋用同一張氈包住個身，連啲風都係玫瑰味嘅。世俗把口似塊黑布，但我同佢早就識蒙住眼跳舞。
拍《阿飛正傳》嗰陣，我對住塊鏡梳頭梳咗一百二十七次。梳齒刮頭皮嘅刺痛，令我忽然明乜嘢叫「無腳噶雀仔」——唔係飛唔停，而係唔肯為任何人嘅期望折翼。就好似97年跨年演唱會，我着住對紅色高跟鞋唱《紅》，台下有人尖叫有人離場。但係呢對鞋，我偏要踩到世俗嘅規矩變紅地氈。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程蝶衣話：「說好的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但係我呢世人，最驚就係承諾。唔係唔敢，而係太清楚「永遠」有幾奢侈。
拍《春光乍泄》嗰陣，梁朝偉話我演何寶榮似喺刀鋒上跳芭蕾。天台食煙嗰場戲，我特登將煙灰彈落黎耀輝碗湯度，佢嬲到掟碗嗰刻，我忽然諗起廿歲嗰年愛過嘅第一個人。佢阿媽指住我鼻哥話「戲子無情」，但係佢結婚嗰晚，我將訂婚戒指掟咗落維港。後來我錄《當愛已成往事》，唱到「忘了我就沒有痛」時喊濕三張紙巾。李宗盛問我使唔使咁苦，我笑住答：「你見過程蝶衣上妝未？胭脂越濃，眼淚越燙。」
不過你哋唔好誤會，我唔係淨係識得為情所困。91年拍《縱橫四海》，發哥揸電單車載我衝過凱旋門，啲風撞入西裝嗰刻，我突然明紅姑個角色點解要偷《赫林之女僕》。呢個世界最珍貴嘅，從來唔係鎖喺玻璃櫃嘅名畫，而係撲向生活時，衫尾揚起嗰陣自由嘅風。
「黎耀輝，不如我哋由頭嚟過」
阿根廷伊瓜蘇瀑布係好壯觀，但我更掛住布宜諾斯艾利斯嘅晨光。有日朝早五點半，我着住何寶榮件黃色皮褸喺街度蕩，清潔阿姐正沖走昨晚嘅狂歡痕跡。水花彈上腳眼嗰陣，我突然想打電話畀唐生，但醒起南半球同香港相差十一粒鐘。
王家衛話我演何寶榮有種「細路仔嘅殘忍」。好似廚房跳探戈嗰場戲，我特登打爛隻生雞蛋，睇住梁朝偉蹲低抹地時，攝影機嘅紅光真系好似愛情臨死前嘅餘燼。但係親愛嘅，你哋真係覺得何寶榮唔識珍惜咩？佢講「不如我哋由頭嚟過」，唔係乞憐，而係試探段愛有幾坚韧——似用手指篤吓嚿就快溶嘅冰，驚佢碎，又貪佢最後嘅透亮。
呢種矛盾，我都一樣有。92年慈善晚宴，我拎支咪畀保安合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第二日報紙話我「癲」。但當個保安震住把聲唱完最後一句，佢對眼嘅光，亮過維港夜景十倍。你哋話呢啲叫任性？我話呢啲叫慈悲——真正嘅自由，係畀所有人都可以做煙火，就算只得一秒。
「如果唔想不被人拒絕，最好就係先拒絕人」
《東邪西毒》有句對白：「當你唔能夠再擁有，唯一可以做嘅，就係令自己唔好忘記。」其實掉返轉講先啱——當你決定永遠記得，就要識得優雅轉身。
2003年3月8號，我約徐克夫婦喺半島飲茶。徐克叫我接《美麗上海》個劇本，我望住茶杯裏面打轉嘅方糖話：「有時我覺得自己似嚿溶緊嘅冰，明明仲喺杯裏面，但已經變咗睇唔到嘅水蒸氣。」嗰日特登兜路去星光大道，摸吓自己個手印。当有個女仔將手疊喺我掌印度影相時，笑得仲燦過四月嘅木棉花。
你哋成日問，點解揀四月一走。邊有咩含意啊？嗰日經過花店，見山茶開到最靚。店員話呢批係最後嘅山茶花，聽日就要換夏菊。我忽然諗起《阿飛正傳》裏面，張曼玉蹲喺樓梯喊住問：「你到底有冇鍾意過我？」當時我答：「我呢世唔知會鍾意幾多個女人，到最後都唔知最鍾意邊個。」
其實我講大話。人生邊有咁多「最後」？我哋都係喺落幕前搶台詞嘅演員。所以親愛嘅，唔好為我留喺2003嘅春天。去愛凌晨三點嘅雨，去追流星，去做自己嘅無腳鳥。當你哋企喺伊瓜蘇瀑布下面，撲上臉嘅水氣，就係我未講完嘅情話。
窗外天光開始濛濛亮，有漁船喺收網。聽講而家後生仔鍾意用「治癒」呢個詞，但我覺得活着從來唔係傷口，使乜治癒？如果真係要寫悼文，唔好用眼淚做墨水。拎威士忌溝月光寫啦，寫我哋點喺世俗個籠度放養靈魂，寫每段感情都係未完成嘅詩，寫自由唔係翼而係重量——當你肯孭住真我行路，每一步都係飛。
枱面杯咖啡凍咗，但全身鏡裏面嗰個着白西裝嘅男人仲喺度笑。望吓，連倒影都比傳說生猛。
張國榮
喺時間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