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虚竹：原来老爸说的都是对的


昨天聊了暗黑的岳不群，今天讲一个光明向的人，虚竹。
要读懂《天龙八部》，一定要读懂虚竹。天龙这本书，是虚竹的“堕落”史，也是虚竹的成佛史。
一个人，怎么能一边“堕落”，又一边成佛呢，这就是金庸的本事了。
虚竹这个人，老老实实，平生只会闷头做事，心无旁骛。
如果命运让他成为一个程序员，他肯定勤勤恳恳写代码。如果命运让他成为一个公号狗，他肯定老老实实码字，不会洗稿不会抄袭。
可是命运让他成为了一个小和尚，他于是就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小和尚。
平时洗澡时低头一看，咦，屁股上还自带九点香疤，天意，这肯定是天意，自己一定和佛门有缘。于是他更加至诚坚定，倍增了向慕佛法之心。
二十四年来，他谨守清规戒律，甚至从没有和一个异性说过话。业务上也很认真，把什么“悉坦多，钵坦啰”、“揭谛，揭谛，波啰僧揭谛”等等经咒念得滚瓜烂熟。
下山喝一碗水，都要规规矩矩先念饮水咒，来几句“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 ”，这才能喝。
这个时候的虚竹，是一个标标准准规规矩矩的好和尚，辅导员最喜欢的那种。
可是后来，虚竹“堕落”了。
阿紫偷偷给他的面里舀了一勺鸡汤，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此后，在各种恶势力的逼迫下，好和尚虚竹犯戒一个又一个。
他犯了杀戒、淫戒、酒戒……在冰窖里，天山童姥给他硬塞了一嘴的红烧肘子，那一刻，我们的虚竹泪流满面。
他为自己的“遭遇”流泪，为自己梦想的破灭，无法再继续做一个好和尚而流泪。
因为犯戒太多，简直惊世骇俗，后来回到少林寺，他师父慧轮听说之后，震惊得“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连叫阿弥陀佛。
在师父看来，这个老实徒弟的向佛之路是断绝了。在虚竹看来，自己的向佛之路大概也是断绝了。
唯独有一个人，就是他的方丈老爸玄慈，在少林开除他的时候，当众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自立门户，日后当走侠义正道，那便是广积福德，多种善因，在家出家，都是一样。”
虚竹当时肯定以为：套话，都是大公司开除员工的套话。
但后来他一定会悟到，老爸的话原来都是对的，领导的境界就是高！
试想一下，按虚竹原来的路数，把浑浑噩噩的小和尚继续当下去，每天吭哧吭哧，就成佛了吗？
他能做的，就是一次次老老实实念饮水咒，“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 ”，渡那八万四千个小虫子，可惜渡得了虫子，渡不了世人苦难。
唐代有个佛教故事，有位高僧南岳怀让，看见马祖道一整天坐禅，很想成佛，于是就搞行为艺术，拿了块砖头在旁边磨，说想磨一面镜子。
马祖道一不解，说磨砖头怎么能成镜子？南岳怀让说：“磨砖不能成镜，那坐禅又岂能成佛？”
虚竹的正果之路，反而就是从他下山一次次“破戒”开始的。
一路之上，滚滚红尘里，小和尚虚竹真的是救人无数，用他老爸后来的话说，正是广积福德，多种善因。
他先出手救了聋哑老人苏星河，又救了长得像个小女孩的天山童姥。现场千百人里，只有他奋勇冲上，救了人上山。
后来灵鹫宫一役，他又救了山上许多女子，还凭着一身武功、一腔慈悲，化解了战斗双方几十年的宿怨。回到少林后，又挫败鸠摩智，降服丁春秋，阻止了魔头为祸世间。
在这个冰冷的江湖里，他成为了宽容、善良、温暖的播洒者，所到之处寒意消弭，戾气化为祥和，无数人得到救助，脱离苦海。和他之前比，到底哪一个更闪耀着佛性，哪一个更接近正果？
同一个虚竹，是在庙里老老实实苦捱岁月难，还是下山以后继续行善助人难？明显是后一个。
作为一个资历浅、年纪小的草根，在庙里颐指气使、奢侈享受都轮不到你，本分老实一点没什么难的，对人性的考验是有限的。说得好听是“老实忠厚”，说得不好听是别无选择。
真正难的，是在他下了山，武功大进，一跃成为有头有脸的顶级高手之后。
人生选择多了，花花世界摆在面前，这时还能不能想起当年读过的经，能不能继续怀着宽容和慈悲，不移少年之心，不坠青云之志，才是真正考验人性。
虚竹过人之处恰恰在这里。不管成了多厉害的高手、驸马、“灵鹫主人”，心中始终住着那个小僧。不管是在山下土井里喝水，还是在西夏皇宫里喝水，捧起碗来的时候，他的心和当初没有什么区别。
他每一动念，皆是善念，自始至终一腔至诚，一路行善，从来没变过初心。
天龙八部结尾，众多人物里，每个人都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但虚竹一直是那个虚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