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郭襄：那一场烟花浪漫的生日

十月廿四，郭襄十六岁生日这一天，她没有刻意化妆打扮。

父母从小管得严，她大概不大会画。平时经常戴的几件首饰，最近也都纷纷败掉了。

头上的一支珠钗，几个月前在风陵渡口的安渡老店请人喝酒吃肉了。还有一对芙蓉金丝镯子，一支青玉簪，几天前和敌人尼摩星打架的时候当暗器用了。

再说，妆化得太过，姐姐肯定要笑话。

郭襄选择了和平时一样，只简单画了画，基本上素面朝天。

本来，这会是一个普通的生日，和所有女孩子十六岁的生日都差不多，和“婚礼”扯不上半点关系。

可能老妈下厨做几个菜，烫两壶酒，再叫上鲁有脚等几个朋友，没大没小地聚一下，半真半假地许上几个愿，就这么过去了。让这一切变了的，是杨过要来。

几个月前，他亲口答应了她的，只是答应得不咸不淡。

原话是：“我答应了，这又有甚么大不了？”

她反复回味这句话，语气里好像略带嫌弃，似乎觉得她幼稚。

所以，这承诺是认真的吗？他会来吗？她完全不确定。一场生日趴，就此变成了漫长的、提心吊胆的等待。

任何一个活动，如果其中有一个人太过重要，性质就会变的。同学会，如果有一个同学太过重要，那就不是同学会了，是抱大腿会了。

家长会，如果有一个家长太过重要，那也就不是家长会了，是汇报会了。

同样地，女孩子的生日会，如果有一个男宾太过重要，那就不是生日会了。

这一天，还正好撞车了襄阳城“英雄大会”。

到处张灯结彩，宾客们越聚越多，还不停地有五湖四海的朋友络绎到来。

爹妈在忙着迎接客人，笑到脸僵。大校场上觥筹交错，花团锦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只有郭襄一个人躲着人群。这一场大会，她本来只是个边缘人。

客人不是她的客人，主题也根本和她无关。热闹是他们的，她甚至都不肯去参加。

可现场的喧闹不停传过来，却也让她产生了一种恍惚之感，有了种奇怪的压力。

今天，如果那个男主角来了，自己就将会是全场最开心的人。

如果那个男主角不来，所有人都会见证她的失意。

坐在芍药亭中，臂倚栏干，眼见红日渐渐西斜。

少女的心，也跟着太阳一起缓缓落下去。

忽然，天将黑时，灯火点亮，场记板打响，转折的时候到了。藏身在幕后的杨过一挥手，好戏就此上场。

大头鬼和神雕首先出现，一个像是小丑版的花童，一个像是威猛版的吉祥物，请郭襄进入校场。

小姑娘惊喜交集，雀跃着前去，踏入了这闪着梦幻光芒的甬道。一步步地，她将从大会的边缘人，变成今晚的主星。

庆典开始了，先是三份寿礼，被杨过的使者无比高调、大张旗鼓地给她送来了。

歼蒙古先锋，烧南阳粮草，夺回丐帮至宝打狗棒，现场欢声雷动，连做父母的郭靖、黄蓉都看得连连搓手：礼太重，太重。

“他”的礼物，让自己爹娘动容了，在小姑娘开心的眼里，这多么像是一场意中人的完美登门。

接着，音乐飘扬起来。结彩的巧匠，川菜的大师傅，汉口来的吹打，三湘湖广河南的名班……“他”精心找来的一切热闹玩意，都粉墨登场。

西北角上演起傀儡戏“八仙贺寿”，东北角上演起“满床笏”，满场上“闹哄哄的全是喜庆之声”，典礼到了高潮。

这已经不是生日了，更不是什么英雄宴了，像是给她一个人编织的海市蜃楼。郭襄成了唯一的女主角。“西山一窟鬼”簇拥着她，像是七个小矮人簇拥着小公主。

终于，烟花来了。

流星火炮笔直上升，变成十朵烟花，辉煌地炸开，组成一行绚烂缤纷的字，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

字越来越大，每一个笔划都拖拽着星芒，变成璎珞，在夜空中弥散。

郭襄站在烟花底下，听着宾客的欢呼喝采，只觉得时光停滞，美丽如梦，一阵阵地恍惚。

如果非要说这一幕场景像什么，你会有什么联想？

我觉得实在太像一场婚礼。

然后，男主角出场了，用他精心设计的方式。

在所有人目光的最高处——离地几丈的旗斗上，两个人从半空降下。杨过穿着蓝衫，身边还伴着白须青袍的黄药师，携着他的手。

这样的亮相方式，而且还是由她的长辈——外祖父牵着手领出场，什么人才会这样出场呢？是新郎啊。

所有人都知道，郭襄一生没有嫁。

四十岁那一年，她削落青丝，在峨眉出家为尼。

但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她其实嫁了。

在十六岁生日上，在那烟花一样闪烁、也像烟花一样短暂的片刻，她在意念里把自己嫁给了杨过。

那一刻，郭襄理智上明白，这只是自己的生日，可在潜意识里，这就是她的婚礼。

是一场父母在座、长辈祝福、无数人见证的婚礼。

这场虚拟的婚礼，没有人知道，杨过、黄蓉、郭芙都不知道，只有郭襄自己清楚。

后来，郭襄一直在找杨过，踏遍了万水千山，终南山、绝情谷、万花坳、风陵渡。

所有人的解读，都说她是在找心上人。但我觉得，这一种解读仍然低估了她的忧伤和惆怅。

她不是在找心上人，而是在找不见了的新郎。

“你们说我没有嫁，但其实我嫁了。”

烟花，就是那一场典礼的见证。

绚烂又美丽的烟花，是每一个少女心中最浪漫的梦，所有人都在凝视著天空灿烂的烟花，郭襄却不时回过头来欣赏杨过看到漂亮烟花的赞叹表情，大概对她而言，杨过就是她人生中最美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