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带血的疾病，这些书卷里的孤独

它们在某一天总会找上门来

找到倚着门框的我，找到斜卧病榻的我

它们这些忍受厄运命令的小鬼

你们来了就来了吧，我低下我的头

那牵着我的手前行的魑魅

我绝不拿正眼看它们，尽管它们獠牙在侧

如若我死去，或是与世阴阳相隔

我怨不得它们

它们这帮被奴役的小坏人

它们这批见风使舵的小病菌

我杀不死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包括我，腐烂的我

我为什么会虚构一棵树

并在祖父的庭院里为它找下扎根的位置

那是一方被废弃的庭院

因人死房空，故草木横斜

眼看房子也坍塌在即

我还是没有丝毫要修缮的念头

如果可能的话

我会从远方带来一颗树的种子

只是让它生长

长到参天可以，如果侏儒我也无可奈何

一如我们李家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该死去的注定要死去

该分家的早晚也会分家

地下的根看似还盘龙交错地生长在一起

而地上的部分已开始各自为政

嫁接的师傅带来了新的福音

虽然它们沐浴的都是同一片风雨

可有的枝头上结下甘甜的果子

有的枝头上只能收获艰辛的苦涩

入冬了，死讯一条条来临

先是一个即将过百的老人，后来是乡下的老邻居

再后来是一位久未曾谋面的远方亲戚

他们的死多多少少都要与我牵扯上关系

有的要去灵堂前装模作样地哭上几声

不能前往吊唁的要在电话里和母亲唠叨上几句

挂断电话后自己在内心里免不了有丝兔死狐悲的意味

在整整一个夜晚都无法入睡

想到也许死神是最公正的

他刚刚送走一个穷人，又安排下一个富豪的死期

若干年后，我的死讯也将传回故里

那是一个诗人死去的消息

在那些送葬的人群中

有没有一个人在我的坟前轻声默诵我的诗句

我穿过一条幽暗的小路到森林里去

到森林的最深处去

此刻，我会害怕有人发现我

发现我是孤单的一个人，发现我是独自的一个人

发现我是单数

只带着自己的头颅和白纸

而在天边那么多人在呼唤我、在寻找我

包括那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那些我恨的人和恨我的人

他们都害怕我只身在森林里死去

他们害怕除了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去爱或者是去恨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一直还那么纤弱

浑身是病，像垂头的向日葵

我去看她，带着潮湿的空气

她这个可怜的人啊

浑身都弥漫着秋天的气味

亲爱的，秋天终于到了

总有人赶着马车前来

它装载着黄灿灿的粮食

也带来了连绵的秋雨

她终于成熟了

被秋天收割放在高高的白云上

如果在田地里也有另一个她的话

我宁愿把她看成一个故人

故人都一个个故去

那将是她孤零零的一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

在乡村的土路上，在泥泞的路上，在光滑的柏油路上，在荆棘丛生的职场路上，在陷阱遍布的人生路上

我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将自己安顿了下来，自己让自己落下队伍来

让奔跑者跑地更快些，让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

直到他们把我看作一个小黑点，或是约等于无

如果时气最不济，就让我掉进别人设计好的陷阱里

让自己甘愿束手就擒

让自己不为生计忙、不为稻粱谋

让他们捉住我向主子求赏

这时我的心里是多么地欢喜，简直是欲狂

我是自甘沦落的诗人，我倒退着寻找自己的方向

这天气，是留给屋后的青苔晒太阳的。

待钟声过去，鸽子

擦拭天空和深海，

扇贝刚刚苏醒，用它的蓝镜子

照人的心。

所有言语，大的小的，轻的重的，都合上翅膀。

弄堂扭动腰肢，青草，

青草比春天更青。

硬壳书拥抱诗句，有了慈悲。

黑铁，在手中变成玫瑰。

看呀，我空了，我要飞了。

不攥紧现在，就可能还会坠落。

那么我飞，趁着暖风，

趁着风里，流星的香气。

你不要悲伤。

但你可以逆着阳光，

在书桌上趴一会儿，静静地呼吸、流泪；

然后，穿起晾在窗台上的白球鞋，

下楼去，

把涂着暗影的街道，一步一步走完。

2014/12/30 陕西西安

我们如一场雨汇集

岱山湖。水遇着了水

啪啪啪啪响了一夜

清晨醒来，当然谈论这场雨。

谈论雨和湖水，谈论嬗变和源头。

谈论语言的分行与杂糅的山槐

元竹和樟树，从雨中走到

雨外。而雨的影子

依旧横卧在湖中。就像昨夜

春雷轰动的梦里，我分不清

宁夏的贺兰与河北的贺兰

那么重视一场彻夜的雨

重视一盏渔火和遮蔽的星星。

生活给了大片的灰烬，为了

一次复燃，我们熄灭的太久。

呵呵，雨后的桃花燃烧如酒，

一朵桃花一杯酒，桃花未落

长饮不醉。观岛为杯，

湖水是酒，来来来，干了

岱山湖是一斟满春酒的罍子。

这一日的欢愉啊

翻山越岭，如榔榆树

无视所有的意义与界限

与一场雨同时聚汇

这让岱山湖弥漫隐喻与谐音——

临湖的窗口望去

西边邬云，东边晴朗，

这几乎暗合一行唐朝的诗句。

“但岱山湖的鱼不是带鱼。”

但岱山和岱水，雨后可以成为

黛山与黛水。就像一朵格桑花

可以叫戴玮

注：【1】岱山湖，位于合肥市肥东县，山水秀美，景色宜人，有小千岛湖之称，是首届中国诗人慈航奖颁奖地。

【2】贺兰山有两座，一在宁夏，一在河北。王西平在宁夏，晴朗李寒在河北

【3】罍，大型盛酒器和礼器，流行于商晚期至春秋中期。2006年合肥市肥东县出土的罍，是国内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大的一个。合肥人喝酒喜欢“炸罍子”（一口喝一大杯），就源于古代合肥地区盛行的一种青铜酒器——“罍”。

【4】榔榆，温带与亚热带的界线树。岱山湖遍植此物。

【5】西边，指王西平；邬云，安徽诗人；东边，指诗作者；晴朗，指晴朗李寒；戴玮，指青海格桑花教育救助会副理事长。

一整天都在炎热中逃避，直到傍晚

传来阵阵雷声，接着起风下雨

直到雨真实地落进山谷

让几乎枯竭的溪水充盈

形成所谓的山洪，我们才意识到

一点儿现实，才听见有人在某处弯道上

隐隐约约地喊。而另一处曝晒了三天

用来扎扫帚的茅草花穗，要叫人来

把它尽数搬移已经来不及

事实上附近并无一个确实存在的人

只有洪水在白天的黑暗里轰响

而我坐在厨房里歇息，喝着水

看着鸟从窗前飞过，一只两只

看着雨落下，落在一个个盲点里——

我以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发生意外

可是当我疯子似地跑进雨幕

脚踩着滚烫的石头，发现自已

竟是如此的原始和容易受惊

几乎身不由已

一滴雨就能砸出大地的悲伤

一滴雨身上的光亮

就能照彻悲伤的大地

但这光亮从何而来

但大地是一个耳朵里

灌满雷霆的哑巴

大雨倾盆。光亮的喊声越来越大

而我并不感到悲伤

而我只想融入这幽暗的傍晚

2016.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