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

----喻言

绝不是模仿某人，仰望星空的历史我比他更悠久
盆地的上空，云层厚重，星星，那些电压不足的路灯无法穿透雾霾
一如拯救股市的政府，他们徒劳的努力早已淤埋在市场的惊恐中
此时此刻，我站在盆地的中央，高高扬起头，像一个目中无人的装逼犯
脖子酸疼，我的目光仍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与它背后的星星互动
我站立的姿势，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知道必须有一股狂风，才能把我头顶的云层驱赶到别人的头顶
必须有一场倾盆大雨才能让这里的天空澄碧如洗
夜晚如此沉重、静穆，没有风雨来临的蛛丝马迹

我站在盆地的中央，仿佛出生以来就一直站在这里
我仰头远望的姿势像御用艺术家夸张造型的某个革命导师
我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脊骨已经变形
耳朵里灌满青草拱穿土地的声音、乔木一节节拔高的声音、昆虫交配的声音
以及地下蛇鼠啃噬祖先骨头的声音
我已无法低头俯视他们

在盆地仰望星空，大多时候只望得见盆地边沿那些蜿蜒的山脊
山路上几盏昏暗的灯光或几朵隐隐约约的鬼火
那些微弱光亮让我数十年激情高昂、数十年理想不衰退
数十年时间，自己不断折磨自己

2015、7、15

酸萝卜老鸭汤

-----喻言

一场蓄谋已久的艳遇
来自食客苦心孤诣的策划
那只潜溺在泡菜坛子深处的萝卜
在泡姜泡辣椒和青菜头掩护下
如同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
与敌人一样腐朽堕落
只有美食家的鼻子才能嗅到他们危险的气息
那只鸭子，经历了愤青时代的飞扬激越
在跌宕起伏的爱情中
让无数伤心欲绝的母鸭子
成为别人餐桌上的美食
而自己不动声色
像一条混迹江湖多年的老鲨鱼
这样强大的组合充满阴谋家的智慧
以及以毒攻毒的辩证思维
酸萝卜强大的气场镇住了骚腥和油腻
功败垂成的鸭子忍受着酸辣的腐蚀
在一锅鲜香浓郁的汤中
翻滚着魂飞魄散的肉体

2015、7、3
东坡肘子

---喻言

贬谪的途中也要携美相随
肥硕的身躯被娇小的红枣依偎
满腹的膏脂一如惊世的才华
密封的瓦钵关不住撩人的香气
在绍酒和冰糖的滋养中
时间的文火煨出流传千古的词章
与流行营养学背道而驰
一肚子不合时宜
八百年禀性依旧
汴梁金水河的漩涡太深
诗人的笔锋太柔软
浪漫情怀被党争的阴谋解构
敦厚的品性注定骨肉分离、皮酥肉烂
从淡抹浓妆的西子湖
到惊涛拍岸的天涯海角
纵酒放歌生涯
消磨了落魄政客的幽怨
兼济天下的理想还原成故乡的一道菜肴
肥而不腻的境界让所有的宋词黯然失色


2015、7、1

鱼香肉丝

-----喻言

假装清纯的少女
在远离水域的地方
用泡姜、泡辣椒以及醋和糖
成就鱼美人的梦想
自欺欺人的菜肴
丰满了物质贫乏时代的想象
貌似精密的味蕾
有时像虚应其事的政府机关
被徒有其表的假相蒙混
而佐料，那些碎了节操的专家
指鹿为马，混淆视听
他们的言行被记录下来
写进历史的菜谱
后来者不断篡改
直到面貌全非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
总带有欺骗的嫌疑
这道虚伪的菜肴
纵横大江南北
在幼儿园和中小学
一遍又一遍刷新儿童和少年的味觉
甚至跨境纽约和东京
以一盒盖浇饭的姿态
迷惑那些遗落在异乡的舌头
酸甜的口感掩盖辛辣的本质
川菜扰乱了意识形态
人民在味觉中迷失方向
只有真正的食客
游离在美食的江湖之外
冷眼旁观



2015、6、30

回锅肉

喻言

埋伏在日常生活中的最后奇兵
那些面色金黄、晶莹剔透的五花肉
如隐现在翠绿蒜苗丛中的一轮轮弯月
油色鲜亮的郫县豆瓣散发俗世的浓香
这要命的香味 犹如一把钩子
钩住48年的味觉人生 从不草率应对
钩住千里之外的寡淡灵魂 从不迷失

在味蕾的缤纷旅程中
他平凡、敦厚，毫不引人瞩目
如一位饱经风霜的大叔
魅力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绽放
不知不觉中被他滲润、滋养
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

所有的大师中，我最崇敬楼下小饭馆的王师
他是案板上的里尔克，快刀如闪电
每一片五花肉都切得肥瘦均匀、厚薄恰到好处
自然、简洁、直达本质
他是灶台上的博尔赫斯，颠勺的功夫出神入化
每一盘回锅肉都色彩斑澜、香气扑鼻
博大精深、回味无穷

2015、5、11晨

麻婆豆腐

喻言

市井的美人
被欲望的肉末和葱花掩盖
一片油汪汪的血红中
如雪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倾国倾城的祸水
身世一清二白
楚楚动人的小家碧玉
在尘世沸油的爆炒和煎炸中
在豆瓣酱和花椒的篡改下
早已面目全非
青花瓷的江山沦陷在辛香麻辣中

这是过往时代的一段传奇
贫穷与味蕾生死相搏
动物与植物偶然合谋
这俗世的妖魅
一直喂养着人类内心那头小兽

2015、5、12

辣子鸡

喻言

舌尖上惊雷炸响
麻辣的滋味酥透了半边躯体
一团烈火从喉咙流向胃
再从胃流向脚尖
味蕾在一杯冰镇啤酒中还魂

在辣椒的丛林中寻觅
筷子的旅程冒险而惊艳
鸡肉的黄金总是隐身在花椒的掩护下
美食的理想与其他理想一样
婉转迂回

这道诞生于歌乐山腰的菜肴
如同它山脚下多年前那帮邻居
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概
和一颗恣意纵横的灵魂

2015、5、11午

毛血旺

喻言

性格刚烈的好汉总把仇恨深藏
潜伏在水深火热中的黄喉和毛肚
都有坚韧不拔的品行
血旺和鳝片带着奢血的冷艳
藕片和青笋像市井中侵染的知识份子
外表油爆 内心清高
埋在底层的苕粉单纯透明
却滑不留手
一钵毛血旺就是一个缤纷繁复的江湖

出生重庆的毛血旺，带着大江大河的豪气
带着水码头与生具来的质朴、粗犷和狡黠
移民成都的毛血旺，被海参和鲍鱼装扮成暴发户
早已丧失纯良的本性

怀念过去的岁月
坐在山城蜿蜒起伏的街巷中
一钵毛血旺 一碗堆成小山的白米饭
足以吞下整个江湖

2015、5、12夜

停车场

喻言

城市的地平线以下
一幢幢墓碑般耸立的大楼下面
阳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
潮湿的空气，泛着霉味的空间
奄奄一息的灯光
照射着一具具钢铁的尸体
尘土掩盖了本来的肤色
水分子正腐蚀精密的内脏
时间的刀子慢慢切割
他们曾经不可一世的气势
坚硬的水泥地面
传递出冰凉的气息
孤独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
又消失在远方

在它上面，咫尺之隔的头顶上
世界喧嚣躁动、光怪陆离
钢铁的怪兽呼啸着飚过长街
橡胶轮胎与泥青路面摩擦出火花
尖叫的刹车声穿透过玻璃自动门
狠狠扎在人类的耳膜上
他们停泊在阳光下的身姿
矫健得如一头猎豹
他们蓄藏在钢铁肌体里的力量
一触即发
而他们的战友
那些躺在地下停车场的家伙
像一只只沉默的羔羊
忍受着时间的羞辱

发动机的轰鸣突然响起
假死中的怪兽睁开眼睛
射出的光束如一根根长鞭
把黑暗的空间击得支离破碎
他们抖落满身尘土
露出犀利的爪牙
胃里石油翻滚，钢铁的心脏跳动
他们咆哮着跃跃欲试
像一柄柄即将脱鞘而出的宝剑

他们将嚣张地重返人间
给这座城市增添无数杀机

2015、5、10

秋后问斩

------喻言

幽幽怨怨的昆曲
若断若续
婉婉转转
从春寒料峭
到繁花怒放 红肥绿瘦
一直唱到西风渐起 万木凋零
偌大一颗头颅
在万众瞩目的围观中
在刽子手开声吐气的吆喝中
在一闪而过的刀影中
从高高的刑台上
骨碌碌滚落
然后 慢慢停下
最后停在干枯的草地上
这一生中最后的硕果
仿佛必须等到秋天才会坠落

2015、6、10凌晨

少城路

少城路在这个城市，
留下的不止是路。大清八旗子弟，
从北向南，千万里骑步烟尘，
在成都生成朝廷的威仪。
满蒙身上马奶子羊奶子的膻味，
层层脱落，已经所剩无几。
接掌四川的年羹尧提督指头轻轻一拨，
京城四合院与川西民居，
错落成别趣，筑一个城中城。

称作城，城是小了点，
怎么也有黄白红蓝皇室血统，
就不能说小，得比小多那么一撇。
这里的少可以是少爷的少，
皇城少爷就区别了土著少爷。
还可以是多少的少，
京城之外数百座城池，惟有成都，
八旗驻防。

这是张献忠毁城弃市之后，
残垣颓壁，废墟之上的成都满城。
金河水在水东门变幻色彩，
从半边桥奔向了绵长的锦江。
正黄、镶黄、正白为上，
镶白、正红、镶红为中，
正蓝、镶蓝为下。
黄北、白东、红西、蓝南，
四十二条兵街尊卑有序，
以胡同形制驻扎列阵。

毡房、帐篷、蒙古包遥远了，
满蒙马背上驮来的家眷落地生根，
日久天长就随了俗，
皇城根下的主，川剧园子的客，
与蜀的汉竹椅上品盖碗茶、
喝单碗酒，摆唇寒齿彻的龙门阵。
成都盆底里的平原，一口大锅，
煮刀光剑影、煮抒情缓慢，
一样的麻辣烫。

有一刻，我差点相信
玛瑙或微暗的绛色塔顶
是从落叶乔木中长出来的
青涩的光芒，一直扎进
枣子最深的黑甜里

噙于口齿之间正好
上演益气生津的宛转戏剧
问题也就出现于此
反舌鸟总是噙着一枚
充满岐义的词锋

破晓时分，秘密的处子
已磨成枝叶扶疏的吐纳暗器
成熟的力量不易察觉
又无比锐利，令人想起
无所不在的生与死

我试图拼命叩开、咬碎
沉默的枣子核心，却听见
坚胜金石的果实之风骨
发出异响：如同雪山
亮出深刻岩石的隐士

——2015/5/27石不语斋

《白 喜事》---梁平
死人了，
请个草台班子，
哀思在花圈堆放的空地，
弄出点动静。
杂耍、跟斗、吹拉弹唱，
都写在节目单上。
吊唁的人闻声而来，
认识和不认识的，
只要有一句“节哀顺变”，
就自娱自乐。
剥花生嗑瓜子扯把子，
歌声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露天手搓的麻将，
打的是丧火，
生前最亲近的人，
在白布单覆盖的那人面前，
守夜。赢钱的输钱的，
照常斤斤计较，
几颗星星掉下来，
被当作九筒扛上了花。
披麻的戴孝的都围了过来，
夸上几句好手气。
一大早出殡的队伍，
走成九条，末尾的幺鸡，
还在后悔最后一把，
点了炮。

回锅肉

喻言

埋伏在日常生活中的最后奇兵
那些面色金黄、晶莹剔透的五花肉
如隐现在翠绿蒜苗丛中的一轮轮弯月
油色鲜亮的郫县豆瓣散发俗世的浓香
这要命的香味 犹如一把钩子
钩住48年的味觉人生 从不草率应对
钩住千里之外的寡淡灵魂 从不迷失

在味蕾的缤纷旅程中
他平凡、敦厚，毫不引人瞩目
如一位饱经风霜的大叔
魅力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绽放
不知不觉中被他滲润、滋养
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

所有的大师中，我最崇敬楼下小饭馆的王师
他是案板上的里尔克，快刀如闪电
每一片五花肉都切得肥瘦均匀、厚薄恰到好处
自然、简洁、直达本质
他是灶台上的赫尔博斯，颠勺的功夫出神入化
每一盘回锅肉都色彩斑澜、香气扑鼻
博大精深、回味无穷

2015、5、11晨
辣子鸡

舌尖上炸响一个惊雷
麻辣的滋味酥透了半边躯体
一团烈火从喉咙流向胃
再从胃流向脚尖
味蕾在一杯冰镇啤酒中还魂

在辣椒的丛林中寻觅
筷子的旅程冒险而惊艳
鸡肉的黄金总是隐身在花椒的掩护下
美食的理想与其他理想一样
婉转迂回

这道诞生于歌乐山腰的菜肴
如同它山脚下多年前那帮邻居
都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概
和一颗恣意纵横的灵魂

2015、5、11

麻婆豆腐

喻言

市井的美人
被欲望的肉末和葱花掩盖
一片油汪汪的血红中
如雪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倾国倾城的祸水
身世一清二白
楚楚动人的小家碧玉
在尘世沸油的爆炒和煎炸中
在豆瓣酱和花椒的篡改下
早已面目全非
青花瓷的江山沦陷在辛香麻辣中

这是过往时代的一段传奇
贫穷与味蕾生死相搏
动物与植物偶然合谋
这俗世的妖魅
一直喂养着人类内心那头小兽

2015、5、12
毛血旺

喻言

性格刚烈的好汉总把仇恨深藏
潜伏在水深火热中的黄喉和毛肚
都有坚韧不拔的品行
血旺和鳝片带着奢血的冷艳
藕片和青笋像市井中侵染的知识份子
外表油爆 内心清高
埋在底层的苕粉单纯透明
却滑不留手
一钵毛血旺就是一个缤纷繁复的江湖

出生重庆的毛血旺，带着大江大河的豪气
带着水码头与生具来的质朴、粗犷和狡黠
移民成都的毛血旺，被海参和鲍鱼装扮成暴发户
早已丧失纯良的本性

怀念过去的岁月
坐在山城蜿蜒起伏的街巷中
一钵毛血旺 一碗堆成小山的白米饭
足以吞下整个江湖

2015、5、12夜

梁平,当代诗人。著有诗集《梁平诗选》《巴与蜀:两个二重奏》《琥珀色的波兰》《三十年河东》《汶川故事》《深呼吸》等10部,诗歌评论集《阅读的姿势》,长篇小说《朝天门》。现为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协会主席、《星星》诗刊主编。

红照壁

我的前世,

文武百官里最谦虚的那位,

在皇城根下内急,把朝拜藩王的仪式,

冲得心猿意马。照壁上赭色的漆泥,

水润以后格外鲜艳。

藩王喜红,那有质感的红,

丰富了乌纱下的表情,

南门御河上的金水桥,

以及桥前的空地都耀眼了。

照壁上的红,

再也没有改变颜色。

红照壁所有恭迎的阵势,

其实犯了规。这里的皇城,

充其量是仿制的赝品。

有皇室血统的藩王毕竟不是皇上,

皇城根的基石先天不足,

威仪就短了几分。

照壁上的红很真实,

甚至比血统厚重。

金戈铁马,改朝换代,

御河的水,流淌一千种姿势,

那红,还淋漓。

我的前世在文献里没有名字,

可以肯定不是被一笔勾销,

而是大隐。

前世的毛病遗传给我,

竟没有丝毫的羞耻和难堪。

我那并不猥琐的前世,

官服裹不住自由、酣畅与磅礴,

让我也复制过某种场景,

大快朵颐了。我看见满满的红,

红了天,红了地,

身体蠢蠢欲动,不由自主。

一垣照壁饱经了沧桑,

那些落停的轿,驻足的马,

那些颤栗的花翎,逐一淡出,

片甲不留。

红照壁也灰飞烟灭,

被一条街的名字取代,

壁上的红,已根深蒂固,

孵化、游离、蔓延,

可以形而上、下,

无所不在。我的来生,

在我未知的地方怀抱荆条,

等着写我。

失眠

喻言

黑夜如一列巨大的火车
从我睡眠深处开出
肋骨铺成一根根枕木
从身体一直向无尽的黑暗延伸
密集的车轮从上面碾过
听见骨头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只巨大的昆虫
刚刚爬过腹部辽阔的原野
它将穿越茂密的森林
绕过凸起的山峰
在膝盖坚硬的站台稍作停留

最终，它将开出我的身体
开过卧室和书房
从客厅的落地窗开出去

2015、4、28凌晨

《老友》
韵陶

黑夜
我的老友
端详你的样子
熟悉得
无法看清
你的脾性、气息
以及我们相互的忠诚
多么珍贵
若夜空中的宝石

黑夜
我的老友
白天呼啸而过
刺激肉体
撕裂魂魄
但你从不失约
每当人世间灯火点亮
我便挎上孤独而神秘的背包
站在永远的月台
等待
搭上睡神的列车
甚至可以
与死神相伴

黑夜
我的老友
你洞悉我的一切
在无休止的疲累、不安和挣扎之后
你用最安祥的姿势
把我包围
并亲切的向我显示一一
哦，
那列火车
停靠在黑夜的最深处
无声无息
轰隆隆驶过的
是我不安的灵魂
2015.4.28一一白天看见喻言写的《失眠》很喜欢，答应他晚上诵读，和一个重庆的老朋友通了近二小时长话后，已夜深人静，也诵不动了，倒写了一首，算是和一和喻言兄的巜失眠》

昨夜列车
晚点
你在床上搁浅
鸟声很重
古典音乐遥远
更远的是黎明，
她脸色苍白，站在最高的地方
派遣麻雀来看我
是死是活？
4.29清晨.昨晚失眠，吃药才勉强入睡一一四川人说不得，果然！以后晚上不能整和睡觉相关的诗[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