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月】

杨雄

“轰隆”一声，黄金的庙宇说塌就塌

晚风吹过荒凉的山冈

月亮栽进大海，埋得很深

水鸟痛哭，鱼群痛哭

火把熄灭，黑色的村庄逐渐灰白——

村民们击鼓而行，寻找残余的瓦砾

静静的原野桃花初开

一匹马儿低头吃草

这个三月，我总能按照时间顺序构思一些碎片

却听不到麦地或者青草的歌声

音乐：

笹川鎮江【凉州词】

【江河】
杨雄

日落之前，万物忙着孕育夜的宇宙

要处理如此复杂的局面

一小片江河就可以。江有口，河有眼

如同城镇有路，村庄有田。

模板拆除，脚手架上已荒无人烟

外挂的石材逐渐黯淡

寂静，如水漫了上来，而水外，是更多的水。

譬如流沙，从滩涂启程，借道江河

一起的，还有沿岸坠落的花瓣，漂浮十几里，螺蛳壳里已是朝代更替。

譬如浮云，借助月光和稀疏的星，在天空再造一片江河

而这片崭新的江河，比实际的，更轻易

无须人类，无须鸟兽，无须衡量

是否真的谅解

无须端起酒碗盖帽，或醉后摇晃一身的怨。

但我，还是爱我生存的江河

她们就像我孤独的母亲，逐渐干涸。

音乐：

简英材【溪水】

彭靖惠【河】

【在安福寺喝茶】
杨雄

这种醇，取自落差，撞击山石的锋利
可媲美拔刀相向。
这种绿，取自习以为常的植物
枝叶与草根，隐匿林木幽深的风中。
这种流动，取自一些河里的鱼，一些特殊的人
坐进车里，端起手机发送给江海的录音。
“可以路程衡量的，大多能用疲累表达”
突然懂得，半盏水，为何在春天安静。

20160321

音乐：
和平之月【絮絮私语】
友川かずき【墓】

【维昂纳尔：追忆似水年华】
张枣

像如今我所有的书卷已经写成
此时汝不读，以后也不会再读了
习习凉风，汝啊徒劳而美丽的星辰

不要击溃我，让汝中止在向着我的途中
丢失一句话，也可能丢失一个人
像如今我所有的书卷已经写成

只要再凝目相视，命运便会水到渠成
汝抵达的时候把什么都带来
习习凉风，汝啊徒劳而美丽的星辰

万不可奔波了，回头还是万马齐喑
某地把汝浪费，汝心中的亲人离析分崩
像如今我所有的书卷已经写成

任汝老矣，旧日子的气味总是芬芳袭人
偌大的秘密果真能刻骨铭心
习习凉风，汝啊徒劳而美丽的星辰

别的人围绕汝也和汝一样脉脉含情
看果实飘落，我早已格外小心
像如今我所有的书卷已经写出
凉风习习，汝啊徒劳而美丽的星辰

1985.1
——选自【张枣的诗】

音乐：
和平之月【true love】
刘惜君【星】

【凝固】
纠错

办公室有一棵树，死去了很久，枯黄的叶子好像凝固了，再不会往下掉。开着空调的时候，枝叶仍会颤动，发出瑟瑟声，和路边或是湖边的一样，只是春天到了也不会再生发。
天气好的时候，门口有许多老人坐着晒太阳，话一些家常，没什么意义的，笑。日光被拉扯得足够长，屋檐的阴影是一厘一厘移动的，黑色的鸟站在边界上，一边似喜鹊，一边似乌鸦。
临近过年，日子都被冻住了，更多的人穿了更多的厚厚的袄，穿梭，偶尔蹦出几颗不太成形的词，爽脆的，在嘴里嚼一嚼，呵成一小片雾气，散了。去朋友家喝茶，陶壶里升腾起更多的雾气，抓不住的，映着青灰色瓷砖的墙，上头一小方牡丹影影绰绰。喝到一半陶壶水干突然爆裂，换过一只更大的，不消片刻，雾气再一次氤氲不绝。
说，想去长兴看银杏，收到几张照片，落过雨，银杏稀稀拉拉地落了，黄叶被雨水浇灼，有深黑的滚边。本地的银杏已经落尽，草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一张松软的毯，在树上倒不见这样盛大和惊心。
抬头去看，这个时候的大多数枝干经纬分明，芜杂表象尽了，剩下最最本质和纯真的。也有一些植物永不落叶，背如针芒，汲取充足的水和养分，减少虚耗。于是四季于它，它于四季，便多些混沌，只有深或浅的痕迹。
几只鸟在电线杆上唱歌，更多的，排成一排，延伸开去，去到空旷的天空的另一边。多寂静。假如这个冬天，这个胶着的冬天有雪，又是什么表情？

音乐：
secret garden 【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

【最凉的早晨】
顾城

树木背过身去哭
开始是一棵
后来是整个群落
它们哭到天明
雪白的尘埃就覆盖了一切

一切都在尘埃中飘浮
微微错动的影子
忽明忽暗的脚步
走直线的猎人
不断从边缘折回

在早晨的中心
有一只暖暖的小熊
它非常宠爱自己
就像是
大白山的独生女儿

1982年11月
——选自【顾城的诗，顾城的画】

音乐：
深町纯【冬眠】
马頔【南山南】

【墓床】
顾城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间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1988年1月（新西兰）
——选自【顾城的诗，顾城的画】

音乐：
石进【惜别】
林志炫【烟花易冷】

【在一首诗的对面】
杨雄

把白云阁，放进一个标点
边上漂浮的几朵，暂且放过
把沉甸甸的山川，放进两行楷体
叫醒熟睡的竹林，卷曲的芦苇
再把一次酒后的呜咽
放进某个名字，用力擦净
最后还得修葺被忽略的景色：原野上植被茂盛

在一首诗的对面，想起的这些动作
足够我忙碌一个中午

音乐：
岸部眞明【奇迹の山】
谭维维【往日时光】

【你在雨中等待着我】
北岛

你在雨中等待着我
路通向窗户深处
月亮的背面一定很冷
那年夏夜，白马
和北极光驰过
我们曾久久地战栗
去吧，你说
别让愤怒毁灭了我们
就象进入更年期的山那样
无法解脱
从许多路口，我们错过
却在一片沙漠中相逢
所有的年代聚集在这里
鹰，还有仙人掌
聚集在这里
比热浪中的幻影更真实
只要惧怕诞生，惧怕
那些来不及戴上面具的笑容
一切就和死亡有关
那年夏夜并不是终结
你在雨中等待着我

音乐：
【下雨时你会想起谁】石进
【时间煮雨】郁可唯

《山居》
张错

默默淘米煮饭，
再把卷心菜一刀切了，
山居的日子，
就是如此的断然与无闻，
粗茶与淡饭。
日子是无声的，
所以言辞显得笨拙了，
山居是无人的
所以礼仪也疏忽了。
天气凛寒的山岭，
清晨推窗，
有雪，佳。
去夕，暮色强掩夕阳，
无妨。
只是每逢连夜苦雨，
总缺一束春韭，
或是一个久无音讯，
飘然来访的旧友。
远离得失荣辱後，
日久山居成了寻常百姓，
无动於大江健三郎，
或是慈禧太后，
惟淡泊心情仍常带一种牵挂，
远处的岛国──
枫叶犹醉否？
清酒犹温否？
豪情犹存否？
风情犹在否？

音乐：
【绿袖子】吉他
【晴日共剪窗】程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