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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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子贡如何凭吊神仙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总之有那么一天,子桑户死了,但是还没有下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孔子对方外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听说道人子桑户去世了,于是就派子贡去关心一下。子贡是个商人,很会料理世俗的红白喜事,于是就到子桑户家去帮着办丧事。
子贡来到子桑户家里面,大吃一惊。“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去悼念,却看见那些来吊唁的人,有的在编曲,有的在鼓琴,有的在玩游戏,有的还歌咏相和,一大群人在那边唱:“哎哟,桑户啊,你好了不起啊,你都成真人了,返回到真人之身了,我们这些还是俗人,还在人世上受苦,真可怜啊。”
子贡是受儒家礼法教育的,看到这些很不以为然,简直不像话了。于是“趋而进曰”,就去责难人家了。“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一般来说,家里面死了人,大家都是肃静默哀,要保持一种肃静的状态,沉痛的心情,你们怎么能够“临尸而歌”呢?这个合乎周礼吗?合乎丧葬之礼吗?
当然,孟子反、子琴张看到子贡傻乎乎地提这些问题,相视而笑,说:“是恶知礼意!”小孩子来了,你哪里知道礼?你只知道儒家之礼,周公之礼,我们遵循的可是天地之礼,造化之礼啊!
子贡觉得帮忙料理后事的任务完不成了,和这群疯子、野人在一起,他们又不听劝,还嘲笑我不懂礼,于是很窝囊地回到孔子身边,对孔子说:“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这一群是什么样的人啊,一点修养都没有。子贡说的这个“修行”,是指儒家仁义礼智信这一套修为。“修行无有”,他们是任性而为,什么温良恭俭让,什么中庸之道,什么诚敬之道,都不懂。“外其形骸”,就是非常放肆,不拘礼,也不修边幅,完全没有儒家文质彬彬的这么一种感觉。
“临尸而歌,颜色不变”。以前我们到别人家里打丧火,我们去悼念,都满脸肃穆,很悲泣,声音都不敢大了,最好还要带着几滴眼泪,表现出无语哽噎的悲痛,才能表示与死者的亲人同哀。现在变化很大,除了殡仪馆里面放点哀乐,灵堂里面放点哀乐,亲友哭泣的很少。广州的民俗我不是很清楚,在成都“打丧火”,有的放歌曲,有的唱戏。以前有把戏班子请来唱的习俗,现在没有戏班子了,就放录音。如果是居士的家庭,就“念佛机”念阿弥陀佛,放《心经》,放《地藏经》。如果和寺院的关系好,而且有供养,就可以请寺院里的师父做法事超度,然后在寺院里做道场放焰口。
在古代,丧葬之礼是很隆重的。如果是官宦子弟,书香门第,丧葬就要符合儒家的礼仪。如果你正当官在任上,都要“守丁忧”,要辞官回去,守孝三年。如果不辞官,就会被人群起而攻之,说你不守孝道。但作为一般老百姓,既不在朝为官,又不是书香门第,也无所谓了。下葬以后,一条白带子系在头上,或者拴在腰上,也就这么回事了。道家更是洒脱,不受儒家礼法所约束,所以敢“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没有一点悲泣之态。“无以命之”,你说他是哪一类人?哎呀,都不好说,说不清楚。“彼何人者邪?”夫子啊,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您派我去给他们料理后事,却让我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超越红尘,远离污染
孔子听了子贡的汇报,就说:“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我清楚了,他们是游于方外的,而我是游于方内的。第一次提出方内、方外这个概念的可是庄子呀!什么叫方内?就是在社会性之中;方外,就是超越于社会性之外。怎样使自己能够成为方外之士?那个不容易。方外之士就要把社会性脱掉,把酒色财气,功名利禄,荣辱是非全部都放下,你放不下就别想谈方外。
“内外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方内方外,本来他们是不应该相互去攀缘,没法去沟通的。方外之人看不起方内之人,方内之人也看不起方外之人。在方内之人的眼里,方外之人跟野人一样,衣服很破旧,酒肉都没有,在官场没有关系,经济上也很穷。古代的这个方外,并不是单纯指出家人,因为即便为僧为道,修为没上去也谈不上居于方外。也不是说必须苦修,走到哪里都住一个破破烂烂的茅棚。真正判断方外方内,还是得具眼来看。关键要看他是否把红尘里面的名利是非放得下,真放得下的,才可以称为方外之人。如果名利是非放不下,哪怕在山里待个十年八年,或者在寺院里面出了家,也未必是方外之士。修行到了极处,方内方外其实也是打通的,用出世之心办入世之事,这就是菩萨道,利乐有情就必须入世。当然,方内方外打成一片,这又是一个更高的话题了。庄子在这里提及方内方外,是想把方内方外的这种感觉,通过孔子来帮他扩大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是在请孔子做代言人呀。“内外不相及”,我派你去悼念,帮人家料理后事,“陋矣”,我这个境界太小太低,不知道方外之人这么了不起。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他们这些方外之人,是“与造物者为人”的。什么是“人”?社会中父母兄弟,君臣父子,夫妇子女都是人,都是社会性的人。但是他们这样的人,是以造化为“人”,完全把自己的身心性命投放在造化之中,投放在大道之中。是以能“游乎天地之一气”,纯粹与自然为一体,彻底扬弃、放下了我们这个社会,放下了红尘,是仙人了。
“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患溃痈(yōng),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在自然界里面,除了人,猪牛马狗都谈不上社会性。猪牛马狗虽然与造物者为一体,也可以说是游乎天地之一气之间,但是动物界的众生,却没有精神上的境界,没有精神上的修为。用佛教的话说,它们是畜生道,低于人,更低于天人,更何况罗汉、菩萨。作为人而言,作为修道的人而言,有其精神层面上的东西,不同于畜生界。畜生界也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对生死完全不在意,不经意。作为在烦恼之中煎熬的人,看见了畜生界的这种自在,有时还是心向往之,变牛变马还是比变人好。变牛变马没有精神上的折腾,没有精神上的烦恼,没有那么多的恐怖。但是真要让你去当牛做马,你也会觉得畜生道很低,不是最好的归宿,还是做人要好一点。
真正的道人,既然“与造物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那就“以生为附赘悬疣”。我们俗人都眷恋生命,道家却觉得这个“生”并不是好玩的,就像我们身体里面长的癌细胞,长的肿瘤一样。“以死为决患溃痈”,“死”是什么呢?这个瘤子破了,这个脓疮溃烂了,生命就到头了。这样对待生死,极端不极端呢?你说极端也不极端。我们从佛教来看生老病死,人生有八苦,还有几十种苦,总之无尽地苦。正是因为有苦,才去追求解脱之道。所以从佛教来看,生为“附赘悬疣”是肯定的,但死是不是就一定要“决患溃痈”呢?佛教来看就不是这样,只是随业受报罢了,未必“决患溃痈”就是解脱。所以人生在世,必须要修行,要把烦恼清理掉才行。
“决患溃痈”,必须转识成智,必须如是修,如是果,你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但是道家呢?把这个看得也很淡,不去求个好结果。在我们的生命旅途之中,哪里少得了烦恼,哪里少得了痛苦?你如果能够与生死、与大道为一体,实际上也就解脱了,就不会斤斤计较一生一世。已经是方外之士,已经把社会性超越了,还会在意社会性的烦恼吗?我既然与荣辱富贵,是非顺逆不相干了,这类烦恼就跟我没有关系。生就会受到这些烦恼信息的困扰,死了反而脱离了红尘,脱离了社会性,就没有这些污染了,这样去理解也可以。
“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既然都达到了这样的境界,那还有生死吗?还会去计较生死的先后吗?还会去计较生死的落脚处吗?没有这个必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