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小婉
“临近‘520’,这几天我基本都在车上,要么在赶去参加婚礼的车上,要么在婚礼的婚车上。”李欣打趣说,近一个星期以来,她辗转于广州、清远、东莞等地,奔赴一场场婚礼。在婚礼上,李欣既真诚为新娘送上祝福,又和新娘默契相守着一个秘密,她的身份有些特殊——她是一名职业伴娘。
因谐音“我爱你”,寓意极佳,5月20日当天乃至前后一周,都被新人们划定为“黄道吉日”,纷纷选择在此阶段举行婚礼,职业伴娘们的生意也随之红火起来,接单不断。
受疫情影响,新人们的婚礼随时面临着延期甚至取消的风险,但仪式的减少并不代表职业伴娘们的接单量锐减,相反,疫情造成的物理隔绝使得她们更加有用武之地。
要做好这一行并不简单。“当你认真负责地去对待每一场婚礼,会发现其实这份工也不好打,事多人杂,要周全也不容易。”同是职业伴娘的卢欢解释,但她依然乐意接受这份工作。在一场人生重要喜事面前,各种情绪都被放大,在冲击中,“你能看到人性的更多面,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卢欢说道。
“省钱又省心,何乐而不为?”
近年来,随着婚庆行业的发展,在社交平台及二手交易平台上,以租赁关系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出租伴娘”服务兴起,不仅是婚庆公司参与其中,一些聚集大批职业伴娘的平台或是小型工作室也来分一杯羹,当然也不乏有以个人身份发布出租广告的群体,婚礼上伴娘及姐妹团由新娘至亲挚友担任这一定律逐渐被打破。
因为一次偶然的兼职机会,当时大四在读的卢欢接触到职业伴娘这一行业,其时她刚好为亲朋的婚礼担任过几次伴娘,有过经验,性格开朗,喜爱婚礼的气氛,再加上能赚点小钱,仿若顺理成章般,她正式入了这一行,不足一年时间,她已至少担任过二十场次的婚礼伴娘。
据卢欢介绍,新娘需要招聘职业伴娘,无非三个原因。
一是解决时间和空间的问题。一场婚礼的举行很难兼顾每个人的时间,新娘的至亲好友往往因为有要事冲突或相隔太远,来回费力艰难等无法参加婚礼,再加上疫情的影响,多地往来也有困难,职业伴娘能从婚礼举办地进行挑选,省去新娘不少麻烦。
二是解决人情上的烦恼。一方面倘若至亲好友身处异地,多番波折,风尘仆仆奔波过来喝一杯喜酒,新娘心里过意不去,不愿意过多折腾;另一方面,按照中国习俗,新娘身边的女伴由主伴娘及姐妹团构成,姐妹团可以有已婚女性,但主伴娘往往要求是未婚姑娘,新娘若是晚婚,再加上地域传统对于生肖属相的要求,层层条件筛选下来,可能转了一圈发现身边竟无合适人选,倘若求助较为疏远的朋友,又难免欠上人情。此时,花钱解决人情问题,对于新娘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三是请职业伴娘的成本相对较低。一场婚礼仪式能够满足新人对于婚姻最初的想象,背后是哗哗流去的金钱。婚庆公司固然能够提供伴娘服务,但收费不低,而目前在广东省内,一个职业伴娘一场婚礼基础收费约在300-500元,倘若有其他要求,便相应加价,收到的红包礼金也能按照新娘要求确定是否归还,相比起请专业公司介入或是报销外地亲友过来的交通住宿等费用,已是相当划算。
各方面原因综合,职业伴娘的市场需求不断增多,在卢欢刚入行时,还曾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但近期,入行低门槛以及看似轻松的活计吸引了大批年轻单身女性的加入,使得这一市场一度饱满,甚至出现价格内卷,不断压低的情况。
据二手交易平台“闲鱼”的数据统计,2021年的5月1日至5日,该平台上“出租伴娘”的交易量就达去年同期20倍以上,服务价格从数百元到上千元不等。
“但其实你要说这一行没有要求吗?”李欣说,“未必。”
“我不是出租自己,而是为婚礼提供服务”
在李欣发布的出租伴娘广告上,她详细罗列了自己的身高、体重、属相等信息,除此之外,她还会醒目标出几点:“长相一般”“拎包跑腿不在话下”“气氛活跃小能手”……李欣解释道,婚礼上新娘是最重要的,一个好的职业伴娘绝对不会抢新娘风头,性格也一定要好,能够在人情往来中游刃有余,或者在接亲游戏中调动气氛。“有些新娘会要求说你得是圆脸,长相大气,能撑场面,但其实广东这边很少新娘会有这样细致的要求,纯粹就是眼缘,看中你就是你。”李欣说,“长相可能不会太过苛责,但性格方面还是更偏向活泼开朗的,新娘花钱招聘你,不是让你单纯去喝个喜酒,吃个席而已。”
今年27岁的王颖做这一行并不是很久,只有过五次接单经历。去年年底,王颖从新闻报道中了解到这一新兴职业,虽然多番了解,但正式接下第一单时,她难免也犯嘀咕,既担心又忐忑。担心的是自己收了钱,婚礼当天却做不好,没能完成职责,忐忑的则是安全问题,她心里也有过担忧,一是被灌酒,二是遭遇婚闹。
这两点也是绝大部分职业伴娘最为在意的两个问题,所以职业伴娘在接受新娘审阅筛选时,也会提出自己的请求:不喝酒以及拒绝婚闹。“一些职业伴娘酒量挺好,能够喝一点酒的,也会事先说明,如果新娘有这方面的需求,是需要加钱的。”王颖说道。
职业伴娘这一新兴行业出现时,也曾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过,最常的论调莫过于“当伴娘超过三次就会嫁不出去”。但是职业伴娘们对此并不以为然,“可能我会嫁不出去,但原因绝对不会是因为当了那么多次伴娘。”
此外,最大的恶意莫过于经常收到“出租自己”等论调的恶意调侃,但职业伴娘们认为,做这一行并不是在出租自己,“职业伴娘与婚礼邀请的其他客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和新娘之间是雇佣关系,我们是为新娘、为婚礼提供服务的那一方。”卢欢说,“可能选择至亲好友当伴娘或者姐妹团,她们不一定会很上心或者面面俱到,但是我们不止是过去充当伴娘这一角色,还会尽责去完成一个伴娘应做的事情。”
“职业伴娘这活儿,真的不轻松”
00后青年君君也持同样的看法:“有些人会觉得,这份工作很轻松,包吃包喝包玩,但实际上我们并不是尽情享受婚礼的普通客人,有时候我们更像是半个婚礼秘书或是婚礼督导,需要我们操心的事很多。”
很多职业伴娘直到婚礼当天,才第一次见到新娘本人,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在线上进行沟通,但这并不妨碍职业伴娘们尽心尽责进行服务,在君君的职业生涯中,这份“操心”往往从备婚阶段便开始了。“新娘雇佣我们,我们为她服务,这种服务首先包括保密,其次就是与新娘建立关系,了解她的需求,事实上也算是一种双向的信任。”君君会事先了解新娘所处地区的婚俗,根据她们自身的经验,在备婚阶段就开始为新娘提供建议,大至婚礼流程,重要时间节点,小到伴娘服、喜糖、伴手礼的选择,甚至于提前准备好一系列的接亲游戏和婚礼致辞内容。
婚礼当天,更需要职业伴娘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场婚礼,大部分人关注的焦点在于接亲和正式仪式的进行,但一场婚礼从筹备到圆满完成,是需要很多琐碎的准备,婚礼当天需要注意的细节和步骤更甚,普通的伴娘可能因为不熟悉而控不了场、耽误吉时,但职业伴娘关注到的会更多,比如留神每一个节点,把控好每一个流程,甚至注意到出嫁时需不需要撑伞,或是敬茶时每一个茶杯的替换,一天下来其实是很累的。”君君解释说,00年出生的她,年轻尚未考虑婚嫁,但已将整套婚礼流程摸个七七八八。
按君君的说法,职业伴娘的入行门槛确实不高,最重要是性格好和守时守约,但要想做到新娘真正满意,其实不容易,并且因为低门槛,大量人手的涌入也使得这一行逐渐鱼龙混杂起来,职业伴娘不守时遭到新娘投诉、新娘毁约不给佣金、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做一个合格的职业伴娘,除了对婚礼流程有全面的认知外,也要学会机灵一点,一场婚礼人多事杂,跟形形色色的人来往,要学会识人,也要学会应对。”君君说。
“备婚阶段和婚礼当天,新娘是真的很累的,我们从头看到尾,能够感受到新娘的焦虑和期待,会尽量替她着想,能省则省,能帮则帮。”伴娘和姐妹团作为新娘娘家最亲的姐妹,在婚礼中以诚挚的祝福送新娘出嫁,即使之前与新娘素未谋面,但当职业伴娘们挽起新娘的手时,仍旧会怀抱同样的心情,尽力让新娘理想状态中的婚礼圆满完成,“这是一份工作,但送新娘一程,看着她幸福走向新的生活阶段,自己心里也是很开心的。”
“不规范和不稳定,决定了这不会成为我的主业”
君君和卢欢已经脱离了个人一对一接单的游离模式,她们凭借自己的敏锐和人脉,各自努力建立起小有规模的职业伴娘平台,自己接单的同时,也为有需求的新娘和职业伴娘搭建起沟通的渠道,但事实上,二人都未曾真正决定将这份工作发展成为自己的主业,绝大部分职业伴娘都只是兼职工作状态,很难实现全职全身心投入。
“大家现在都是靠圈子在接单,职业伴娘这一行业虽然逐渐广泛起来,但它还处在不规范的阶段,很多东西都尚未规整起来,雇佣关系中容易产生的合同纠纷、资质问题、信息混乱等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厘清的事。”君君的想法,卢欢也有同感。
卢欢刚开始接单时,是借助一个职业伴娘平台,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弊端:平台只保证职业伴娘的佣金到账,但如果给职业伴娘派的单在外地,中间往返产生的交通等费用,却无法承诺报销。倘若地方偏远,来回路费两三百块需要职业伴娘自己去找新娘要这笔钱,再算上佣金,新娘难免觉得价格偏高,收费不合理,造成职业伴娘两难的境地。
此外,平台很难保证职业伴娘的安全问题,凭借大学时的创业经验,以及创业孵化器的支持,卢欢招募到的职业伴娘群体已多达1500人,通过不断摸索,她将广东省内各地区的婚俗摸个一清二楚,接到单时,尽量为新娘匹配当地的职业伴娘,并保证姐妹团中有一个“主心骨”在,从而减少交通成本,并且降低安全风险。即使已小有规模,但卢欢也一样未有过长远打算:“也有想过往婚庆这条路发展,但一是行业不规范,水太深,二是这一行其实很不稳定,拿不准什么时候就没活了。”
职业伴娘,这并不能成为她们赖以生计的工作,大多数人冲着开心,也赚点小钱,有时也能交到朋友。5月17日,是卢欢的生日,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到达婚礼现场,尽心尽力扮演自己的角色,出乎她意料的是,新娘为她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即使忙得顾不上吃几口,卢欢依旧动容。在婚礼现场,职业伴娘们和新娘保持着默契,是否至亲,是否熟稔,在真诚的祝福面前已不重要。
对于她们来说,这份工作更难得的在于体验:“因为知道一场婚礼的完成有多么辛苦,可能以后轮到自己时,能更得心应手,而且见证别人的幸福,也是一件幸事。”
但更重要的,是人生大喜面前,婚姻和家庭,人情往来和俗世事故,这些无形的东西会在婚礼上中被放大,赤裸显现,她们身处其中,但也置身事外,可能面对过形形色色的人,透过这些繁琐细致婚礼,经过一次又一次幸福仪式的洗礼,她们也更懂得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正如君君所说,“我依旧期待婚礼仪式,但我对婚姻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文中受访者名字皆为化名)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姜雪媛
校对 | 彭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