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读书 | 《小王子》

“人们，”小王子说，“乘坐特快列车启程出发，但他们又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于是他们东奔西跑，激动不已，转来转去……”

接着，他又补充说：

“这不值得这么麻烦……”

我们找到的那口井，不像是撒哈拉大沙漠里的井。撒哈拉沙漠里的井只是在沙地里挖的洞。这口井却像是村子里的井，但是这里没有任何村子啊，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真奇怪，”我对小王子说，“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辘轳、水桶、绳子……”

他笑了。他抓起绳子，转动起辘轳来。辘轳就像一只被风遗忘了很久的旧风标一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你听见了吗？”小王子说，“我们唤醒了这口井，它正在唱歌呢……”

我不想让绳子把他累着。

“让我来做吧，”我说，“这活儿对你来说太重了。”

我慢慢地把水桶升到井台边上，然后稳稳地放好。尽管很疲惫，这小小的成就仍然让我很高兴。辘轳的歌声依然在我耳边萦绕，我看见阳光落在还在晃动着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我很想喝这水，”小王子说，“请给我一些水喝……”

这时，我明白了他一直在寻找什么！

我把水桶提到他的嘴边。他闭着眼睛喝了起来。它就像过节时的一些特殊美食一样甘甜。这水确实与一般的食物大不相同。

它的甘甜，源自于我们在星空下的长途跋涉，源自于辘轳的歌唱，源自于我臂膀的努力。它如同一件礼品，滋润着我的心田。在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正是圣诞树的灯光、子夜的音乐以及那些温柔的笑脸，才让我收到的礼物光辉四溢。

“你这儿的人，”小王子说，“在同一座花园里种五千朵玫瑰……但是他们却没有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的确没有找到。我回答道。

“不过，他们寻找的东西，可能在一朵玫瑰或者一点儿水中就能找到。”

“是的，确实如此。”我说道。

小王子又补充说道：

“但是，肉眼是盲目的，我们必须用心去看。”

我喝了水，我的呼吸变得轻松了。沙地在黎明时放出蜂蜜般的光泽。而那蜂蜜似的色彩也让我感到快乐。那么是什么让我感觉如此忧伤呢？

“你必须遵守你的诺言！”小王子柔声对我说，他再次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

“什么诺言？”

“你知道的……给我的绵羊画一个嘴套……我要对那朵花负责！”

我从我的口袋掏出我画的那些草图，小王子翻看了一遍，他笑着说：

“你画的猴面包树——它们看上去有点像卷心菜。”

“哦！”

我还一直为我画的猴面包树而感到自豪呢！

“你画的狐狸……它的耳朵看上去有点像犄角，而且它们也太长了。”

于是，他又笑了。

“你不公平，小王子，”我说道，“除了从外观和里面画的巨蟒图，别的我什么也不会画。”

“哦！那样就可以了，”他说，“孩子们能看懂。”

于是我用铅笔粗略地画了一个嘴套。当我把它递给他时，我感到非常心痛。

“你有哪些计划，我都不知道，”我说道。

但他没有回答我，他只是对我说：

“你知道的……我降落在地球……到明天就一周年了……”

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我就降落在这附近。”

说完，他脸红了。

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我又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一周前，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个早晨，你也是正独自一人走在这片渺无人烟的荒漠里，这并不是偶然的了？你是要回到你降落的地方去，是吗？”

小王子的脸又红了。

我也有些犹豫不决地补充道：

“或许是因为周年到了吧？”

小王子又一次脸红了。他从来不回答问题，但一个人脸红，不就意味着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吗？

“啊！”我对他说道，“我有些害怕……”

但是他打断了我。

“现在你必须去干活了。你应该回到你的发动机那里去。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明天晚上再来吧……”

但是，我还是很不放心。我想起了那只狐狸。如果你让自己被驯服，你就要承担可能要哭泣的风险……

现在是我在沙漠发生事故之后的第八天。我一边听着这个小商贩的故事，一边喝完了我储备的最后一滴水。

我对小王子说道：“你的这些回忆很吸引人，但是我还没有修好我的飞机；我没有喝的了，如果我能悠闲地走向一道清泉的话，我也会非常高兴！”

“我的朋友狐狸……”小王子对我说道。

“亲爱的小家伙，再也没什么事儿是和狐狸相关的了！”

“为什么没有了呢？”

“因为我快要渴死啦……”

他没有跟上我的思路，他回答我说：

“即便是快要死了，有过一个朋友也是一件好事。比如说，我就很高兴有过一个狐狸朋友……”

“他不会懂得这种生存危机，”我心里想道，“他从来不饿，也不渴。他需要的只是一点阳光……”

但是他定定地看着我，对我的想法做出了回应。

“我也渴了。我们去找一口井吧……”

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中盲目地寻找一口井，这太荒唐了。然而，我们还是走着上路了。

当我们默默地步履艰难地走过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夜幕降临了，星星开始出现在夜空中。口渴让我有点发热。我望着这些星星，仿佛在梦中一样。小王子最后说的那些话又回到我的脑海里。

“那么你也渴了吗？”我问道。

但是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对我说：

“水对心也是有好处的……”

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很清楚盘问他是不可能的。

他累了。他坐了下来。我在他旁边坐下。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开口说道：

“星星很美，因为有一朵看不见的花。”

我回答说：“是的，确实很美。”我没有再说话，而是望着我们面前的沙脊在月光下绵延起伏。

“沙漠很美，”小王子补充道。

沙漠确实很美。我一直很喜欢沙漠，坐在一个沙丘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在这片静寂之中，有个东西在蠢蠢欲动，在闪闪发光……

“让沙漠变得美丽的，”小王子说，“就是在它的某个角落里藏着一口井……”

我忽然领悟了那沙地里的神秘之光意味着什么，这让我大为惊讶。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我住在一所老房子里，传说里面埋藏着宝藏。当然，没有人知道要如何去寻找这笔宝藏，也许根本没有人去真的找过。但它却为那所房子增添了一股魅力。我的房子在它的最深处隐藏着一个秘密……

“是的，”我对小王子说，“房子，星星，沙漠——正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赋予了它们美丽！”

“我很高兴，”小王子说，“你和狐狸的看法一样。”

小王子睡着了，我把他抱在怀里，再次步行出发了。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觉得我正抱着一件非常脆弱的宝贝。我甚至觉得地球上没有比他更脆弱的东西了。我在月光下端详他那苍白的额头、紧闭的双眼、在风中拂动的发梢。我心里暗想：“我现在看到的只是外表，而最重要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当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丝笑意时，我又对自己说道：“在这个睡着的小王子身上，最让我深受感动的，是他对一朵花的忠诚。那朵玫瑰花的形象就像一盏灯的火焰一样，在他全身上下闪耀着光芒，即使在他熟睡的时候也是如此……”想到这儿，我感觉他更加脆弱了。我感觉他就像一股清风就能吹灭的火焰，需要我好好去保护。

就这样我继续前行，在黎明时我找到了那口井。

“早上好。”小王子说。

“早上好。”铁路扳道工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小王子问道。

“我在以一千人为一批来分流旅客，”扳道工说，“我发送运送旅客的列车，一会儿发往右边，一会儿发往左边。”

这时，一列灯光明亮的特快列车轰隆隆地呼啸而过，震得扳道工的小屋直晃。

“他们好匆忙啊！”小王子说，“他们在寻找什么？”

“就连火车司机也不知道。”扳道工说。

这时，第二辆灯火通明的特快列车从相反的方向轰隆隆地驶过。

“他们难道又回来了吗？”小王子问道。

“他们不是同一辆车，”扳道工说，“这是一列对开的火车。”

“他们对他们原来的地方不满意吗？”小王子问道。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所待的地方满意的，”扳道工答道。

这时，他们听到了第三列灯光明亮的特快列车的轰鸣声。

“他们是在追赶第一列火车里的旅客吗？”小王子问道。

“他们什么也不追赶，”扳道工说道，“他们在里面睡觉，如果没睡觉的话他们就在打哈欠。只有孩子们把鼻子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

“只有孩子们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小王子说，“他们把时间耗费在一个碎布娃娃上，这样它对他们来说就变得非常重要。如果有人从他们身旁把它拿走，他们就会哭……”

“他们运气真好。”扳道工说道。

“早上好。”小王子说。

“早上好。”小商贩答道。

这个小商贩在售卖一种被发明的用来解渴的小药丸。你只需要每周吞服一粒，你就感觉无需再喝任何东西了。

“你为什么卖这种东西呢？”小王子问道。

“因为它们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小商贩说，“专家们做过计算。使用这些药丸，你每星期可以节省五十三分钟。”

“那我用这五十三分钟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都行……”

“对我来说，”小王子心里想，“如果我有五十三分钟可以自由支配，我会悠闲地朝着一道清泉走去……”

这时，狐狸出现了。

“早上好。”狐狸说道。

“早上好。”小王子很有礼貌地回答道。但他转过身来，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就在这里，”那声音说道，“在苹果树下。”

“你是谁？”小王子问道，紧接着又说道，“你看上去真漂亮。”

“我是一只狐狸，”狐狸说道。

“来和我玩吧，”小王子提议说，“我很不开心。”

“我不能和你玩，”狐狸说，“我还没有被驯服。”

“啊！真对不起。”小王子说。

但是，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又问道：

“驯服——那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这儿的人，”狐狸说，“你在寻找什么呢？”

“我在找人，”小王子说，“驯服——那是什么意思啊？”

“人呀，”狐狸说，“他们有枪，他们还打猎。这真令我不安！他们还饲养鸡。这些就是他们全部的兴趣。你在寻找鸡吗？”

“不，”小王子说，“我在寻找朋友。驯服——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经常被忽视的行为，”狐狸说，“它意味着建立关系。”

“建立关系？”

“就是那个意思，”狐狸说道，“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儿，和其他十万个小男孩儿没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你。而对你来说，你也不需要我，我只不过是只狐狸，和其它十万只狐狸没有两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俩就会需要彼此。对我来说，你会是这全世界唯一的，而对你来说，我也是这全世界唯一的……”

“我开始明白了，”小王子说，“我有一朵花……我想她已经把我驯服了……”

“这是有可能的，”狐狸说，“在地球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能看到。”

“哦！但那不是在地球上！”小王子说。

狐狸感到很困惑，但也非常好奇。

“在另一个星球上？”

“是的。”

“在那个星球上有猎人吗？”

“没有。”

“啊，那很有趣！有鸡吗？”

“没有。”

“万事没有十全十美的！”狐狸叹了一口气。

但它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我的生活很单调，”狐狸说，“我猎捕鸡，而人猎捕我。所有的鸡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感到有点厌倦了。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我会知道有一种脚步声与其他所有的脚步声截然不同。其他的脚步声会让我赶紧谈会地洞。而你的脚步声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穴里召唤出来。还有，你看！你看见那边的农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没有用，麦田也不会让我有何感想。那有点可悲。但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想象一下，当你驯服了我时，那就变得多么美妙！麦子也是金黄色的，它会让我想起你。而我也会爱听风掠过麦田的声音……”

狐狸久久地凝视着小王子。

“请你……驯服我吧！”它说。

“我很想这样做，”小王子回答道，“可是我没有很多时间。我要去寻找朋友，我还要去了解许多事情。”

“只有那些被驯服了的东西，才能被理解，”狐狸说，“人不会再花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了，他们都是从商店里买现成的东西。但没有商店是可以从中买到友谊的，所以人不会再有朋友了。如果你想找一个朋友，就驯服我吧……”

“我要做什么来驯服你呢？”小王子问道。

“你必须非常有耐心，”狐狸回答道，“首先，在草地上你要坐得离我稍远一点，就像那样。我会用眼角偷偷看你，你什么话也别说。语言是造成误解的根源。但是每天你都要坐得离我更近一些……”

第二天。小王子又来到这里。

“最好是在同一时间来，”狐狸说，“举个例子，如果你在下午四点钟来，那我在三点钟就会开始感到幸福。随着时间的临近，我会感到越来越幸福。到了四点钟，我就会焦虑、坐立不安。我会向你展示我有多么开心！但如果你每天来的时间不确定，我就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准备好心情来迎接你……必须遵守适当的仪式……”

“什么是仪式？”小王子问。

“那也是经常被忽视的行为，”狐狸说，“它可以让某一天、某一时刻有别于其他的日子、其他的时刻。举个例子，在那些捕猎我的人当中就有一种仪式，他们每个星期四都会和村里的姑娘跳舞。于是，星期四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可以出去走走，一直走到葡萄园里。但如果猎人们跳舞的时间不固定，那每一天都会跟其他日子没什么不同，我也就没有假期了。”

于是，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可是，当他离开的时间临近时——

“啊，”狐狸说道，“我会哭的。”

“这是你自己的错，”小王子说，“我从没想过给你任何伤害，但你要我驯服你……”

“是的，确实是这样。”狐狸说。

“但是现在你要哭了！”小王子说。

“是的，确实是这样。”狐狸说。

“那这对你根本没有好处呀！”

“这对我是有好处的，”狐狸说，“因为麦田的颜色。”随后，它接着说道：

“再去看看那些玫瑰花吧，你会明白现在你的那一朵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然后回来跟我告别，我会送给你一个秘密做礼物。”

小王子离开了，去再次看望那些玫瑰。

“你们和我的那朵玫瑰一点也不像。”他说道，“直到现在你们什么也不是。没有人驯服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服过任何人。你们就跟我初次认识的那只狐狸一样。那时它只是一只狐狸，与其他十万只狐狸没什么不同。但是我和它交了朋友，现在它成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了。”

这些话让那些玫瑰花感到非常难堪。

“你们很美丽，但你们是空虚的。”他继续说道，“没有人会为你们献出生命。当然，一个普通的路人会认为我的那朵玫瑰——那朵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玫瑰——看上去和你们一样。但她一朵就比你们成百上千朵全部加起来还重要，因为是我给她浇的水，因为是我把她放进玻璃罩里的，因为是我把她挡在屏风后面的，因为是我为她杀死了那些毛毛虫（除了两三只我留下来要变为蝴蝶的之外），因为是我倾听了她的抱怨、她的自诩，甚至有时是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而后，小王子又回去见了狐狸一面。

“再见！”他说。

“再见！”狐狸说，“好了，这就是我的秘密，一个很简单的秘密：只有用心才能看得准确，用肉眼是看不见重要的东西的。”

“用肉眼是看不见重要的东西的。”小王子跟着说道，以便他能牢记在心。

“是你在你的玫瑰上耗费的那些时间，让她变得对你如此重要。”

“是你在你的玫瑰上耗费的那些时间……”小王子说道，以便他能牢记在心。

“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真理，”狐狸说。“但是你不能忘记。你要对你驯服过的东西负责到底。你要对你的那朵玫瑰负责……

“我要对我的那朵玫瑰负责……”小王子跟着说道，以便他能牢记在心。

小王子穿越沙漠时，只见到了一朵花。那是一朵只有三枚花瓣的花，普普通通、很不起眼。

“早上好！”小王子说。

“早上好！”花儿说。

“人都在哪里呢？”小王子有礼貌地问道。

这朵花儿曾经看见一只商队经过。

“人吗？”她回答道，“我想有那么六七个吧。我几年前见过他们。但谁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风把他们吹走了，他们没有根，那让他们的生活很艰难。”

“再见！”小王子说。

“再见！”花儿说。

在那之后，小王子爬上了一座高山。他以前知道的只有那三座到他膝盖那么高的火山，而且，他还把那座死火山当做脚凳来用。

“站在这么高的山上，”他自言自语道，“我会一眼就能看到整个星球和所有的人……”

但是，除了一片像针一样尖的岩石峰顶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早上好。”他彬彬有礼地说道。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回音回答道。

“你是谁？”小王子问道。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回音又回答道。

“做我的朋友吧，我很孤独，”他说。

“我很孤独……我很孤独……我很孤独……”回声回答道。

“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星球啊！”小王子想道：“它到处都很干燥，到处都是尖峰，到处都很严酷，而且令人生畏。这里的人也没有想象力，他们只会重复别人对他们说的话……在我的星球上，我有一朵花，她总是第一个开口说话……”

然而，小王子长途跋涉，穿过沙漠、越过岩石、跨过雪地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路。所有的路都通往人住的地方。

“早上好！”他问候道。

他正站在一个开满玫瑰花的花园前面。

“早上好！”玫瑰花们说。

小王子注视着她们。她们全都看上去很像他的那朵花。

“你们是谁？”小王子十分吃惊地问道。

“我们是玫瑰花。”玫瑰花们说。

他感到很难过。他的那朵花曾跟他说她是全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可仅仅在这一座花园里就有五千朵和她一模一样的花！

“她一定会很不高兴，”他心里想道，“如果她看到那些的话……为了避免被嘲笑，她会拼命地咳嗽，还会佯装她快要死了。而我也有必要装着照顾她，让她起死回生。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她为了让我感到羞愧，可能会真的让自己死去……”

接着，他继续反思道：“我原本以为我很富有，拥有一朵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花，可我有的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玫瑰花。一朵普通的玫瑰花和三座到我膝盖那么高的火山，其中的一座还可能永远熄灭了……那一切不会让我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子了……”

想到这里，他扑倒在草地上，痛哭起来。

于是，第七颗星球就是地球。

地球可不是一颗普通的星球！在那里数一下的话，就有111个国王（当然，不要忘了他们当中的那些黑人国王），7000个地理学家，90万个商人，750万个酒鬼。3亿一千一百万个狂妄自大的人——也就是说，大约有二十亿个大人。

为了让你们对地球的大小有所了解，我就这样对你们说吧，在电发明之前，在全部六个大洲上，需要供养一支由四十六万两千五百一十一人组成的点灯人大军。

从远处望去，那会是一幅非常辉煌壮丽的景象。这些点灯人大军的动作，就像歌剧院里的芭蕾舞动作一样协调一致。首先出场的是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点灯人。他们把路灯点亮之后就去睡觉了。接着就轮到中国和西伯利亚的点灯人登台跳他们的舞步了，然后他们也会挥手退到幕后。下面轮到了俄罗斯和印度的点灯人，随后是非洲和欧洲的，然后是南美的，最后是北美的。他们从来不会在登台的顺序上出错。这真的很了不起。

只有两个人——那位掌管北极那唯一一盏路灯的点灯人和他的同事，也就是那位掌管南极那唯一一盏路灯的点灯人——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他们每年只需忙碌两回就行了。

当一个人想卖弄机智时，他有时会偏离一点真理。我就没有完全诚实的向你们讲述点灯人的事情。并且，我还意识到，我可能会让那些不了解我们星球的人，对它产生一个错误的观念。

其实人类在地球上占据的空间很小。如果居住在地球上的这二十亿人全都站得笔直，而且稍微挤一挤的话，正如他们参加某个大型的公共聚会那样，一个二十英里长，二十英里宽的广场就可以轻松地容纳下他们。也就是说，所有的人类都可以集中在一个太平洋的小岛上。

当然了，如果你对大人们那么说，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他们自以为他们会占据很大一块地盘，他们自认为他们像猴面包树一样重要。那么你应该建议他们自己去计算一下。他们喜欢数字，所以那会让他们很高兴。但是你可不要浪费时间去做这种差事，这是没有必要的，我知道，你是信任我的。

当小王子到达地球时，他非常惊讶，他没有看见任何人。他正开始担心自己跑错了星球。这时，一个月光般金黄色的圆环突然出现在沙地上。

“晚上好。”小王子彬彬有礼地说道。

“晚上好。”蛇说道。

“我降落在什么星球了？”小王子问道。

“这是地球，这里是非洲。”蛇回答道。

“啊！地球上没有人吗？”

“这里是沙漠，沙漠里没有人。地球是很大的。”蛇解释说。

小王子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举目望着天空。

“我想知道，”他说，“这些星星在天空中被点亮，是不是为了让我们每个人能有一天重新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一颗……瞧，我的那颗星球，它正在我们头顶上呢。但它离我们好遥远啊！”

“它真美，”蛇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呀？”

“我跟一朵花儿闹别扭了，”小王子说。

“哦！”蛇说道。

接着，他们俩都沉默了下来。

“人都在哪里呢？”小王子终于又接上了话茬，“在沙漠里有点孤独……”

“在人群中间也一样孤独。”蛇说道。

小王子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你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他最后开口说道。“你跟手指差不多一样粗……”

“可我比国王的手指还要强大许多。”蛇说道。

小王子微笑着说：

“你不是很强大。你连脚都没有，你甚至都不能去旅行。”

“我可以把你带去很远的地方，比一艘船能去的地方还要远，”蛇说道。

它缠绕在小王子的脚踝上，就像一只金镯子。

“不论我触碰到谁，我都可以把他送回他来的地方，”蛇接着说道。“但你是纯洁的，真实的，而且来自于一颗星星……”

小王子没有回答它。

“我很同情你——在这个冷酷无情的地球上，你是那么弱小，”蛇说道。“我可以帮助你，如果你非常怀念自己的星球的话。我可以……”

“哦！我很明白你的意思，”小王子说，“但为什么你说话总像猜谜语一样呢？”

“我能解开所有的谜语，”蛇说。

说完，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第六颗星球比上一颗星球大十倍，上面住着一位写了很多书的老先生。

“哦，瞧！来了一个探险家！”他一看见小王子就大喊道。

小王子坐在了桌子旁，有点气喘吁吁。他已经旅行了很远。

“你从哪里来呀？”老先生问小王子。

“那本大书是什么书？”小王子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是个地理学家。”老先生对他说道。

“什么是地理学家？”小王子又问。

“地理学家就是一位学者，他知道所有的海洋、河流、城镇、山脉和沙漠都在什么地方。”

“那很有趣，”小王子说，“终于在这儿遇到了一个有真正职业的人！”他向四周看了看这位地理学家的星球。这是他见过的最为壮观雄伟的一颗星球。

“你的星球真漂亮啊，”他说，“这里有海洋吗？”

“我不知道。”地理学家答道。

“哦！”小王子很失望，“这里有山脉吗？”

“我不知道。”地理学家说。

“那么城镇、河流和沙漠呢？”

“我也不知道。”

“但是您是一位地理学家呀！”

“一点不错，”地理学家说，“但我不是探险家。我的星球上一个探险家也没有。地理学家是不会出去数数有多少城镇、河流、山脉、海洋和沙漠的。地理学家太重要了，不能到处闲逛。他不会离开他的书桌，不过他在搞研究时会接见探险家。他向他们提出问题，并且记录下来他们的旅行回忆。如果他们之中某个人的回忆录让他感兴趣，那么地理学家还要对那个探险家的品德做一番调查。”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说谎的探险家会给地理学家的书带来灾难。一个喝了太多酒的探险家也是如此。”

“这是为什么呢？”小王子问道。

“因为喝醉的人会把一件东西看成两件。这样地理学家就会把只有一座山的地方写成有两座山。”

“我认识一个人，”小王子说，“他一定会是个糟糕的探险家。”

“那是有可能的，然后，如果这个探险家被证明具有良好的品德，那就要对他的发现再做一番调查。”

“是去实地考察吗？”

“不。那太复杂了。探险家会被要求提供证据。比方说，如果他发现了一座大山，他就需要带回来几块大石头。”

地理学家突然激动了起来。

“可是你——你是来自远方！你是个探险家！你应该把你的星球描述给我听！”

说着，地理学家早已打开了他那本大大的登记簿，开始削起铅笔来。探险家的叙述是先用铅笔记录下来的，只有等到探险家提供了物证之后，才会用墨水笔记录。

“怎么样？”地理学家充满期待地问道。

“哦！我住的地方，”小王子说，“不是很好玩，那里一切都很小。我有三座火山。两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但这谁也说不准。”

“是说不准。”地理学家说。

“我还有一朵花。”

“我们不记录花朵。”地理学家说。

“那是为什么呀？这朵花是我的星球上最美丽的东西。”

“我们不记录它们，”地理学家，“是因为它们都是很短暂的。”

“短暂——那是什么意思呢？”

“地理书，”地理学家说道，“是所有的书籍中最为关注重大事件的书。它们永远不会过时，山脉移动的情况是很罕见的。海洋干涸的情况也是很罕见的。我们记述永恒不变的东西。”

“但死火山可能会再次复苏，”小王子插嘴说，“短暂——那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死火山还是活火山，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回事，”地理学家说道，“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山，山是不变的。”

“但短暂——那是什么意思呢？”小王子重复问道。他一旦提出一个问题，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意思是有很快就会消失的危险。”

“我的花也有很快就会消失的危险吗？”

“当然有。”

“我的花是短暂的，”小王子心想道，“而且她只有四根刺来保卫自己，对抗这个世界。而我却把她独自留在我的星球上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后悔，但他又再次鼓起了勇气。

“您建议我现在去参观什么地方呢？”他问道。

“地球，”地理学家回答道，“它有很好的声誉。”

于是小王子离开了，边走边想着他的那朵花。

第五颗星球非常奇怪。它是所有的星球中最小的一颗，在上面只能刚刚容得下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人。小王子无法理解，在天空的某个角落，在一个既没有人也没有房子的行星上，要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人有什么用呢？不过，他自己猜想道：

“或许这个人是个荒唐的家伙，但是他没有国王、那个狂妄自大的人、商人和酒鬼那样荒唐，因为他的工作至少还有一些意义。当他点燃他的路灯时，他就像是唤醒了一颗星星或者一朵花儿，而当他熄灭他的路灯时，他就像是让这朵花或者这颗星星陷入了沉睡。那是件很美妙的差事。既然这个差事是美妙的，它就是真正有用的！”

他一到达这个星球，就毕恭毕敬地向点灯人打招呼。

“早上好。你刚才为什么熄灭你的路灯呢？”

“这是命令，”点灯人回答说，“早上好。”

“这些命令是什么呀？”

“命令就是要我熄灭路灯。晚上好。”

说着他又点亮了路灯。

“但是你为什么又把它点亮了呢？”

“这是命令。”点灯人回答道。

“我不明白，”小王子说。

“这没什么要明白的，”点灯人说，“命令就是命令。早上好！”

说着，他熄灭了路灯。

然后他用一块有红色方格的手帕擦了擦额头。

“我干的是一件很糟糕的差事。以前它还说得过去，我早晨熄灯，晚上点灯。剩下的时间，我白天休息娱乐，晚上睡觉……”

“从那之后命令就改变了吗？”

“命令并没有改变，”点灯人说，“那正是悲剧所在！这颗行星一年比一年转得更快，可是命令却没改！”

“结果怎样？”小王子问道。

“结果——现在这个星球每分钟转一圈，我连一秒钟的休息时间也没有了。我每分钟都要点一次灯，熄一次灯！”

“那真好笑！你住的这里，一天只有一分钟那么长！”

“这一点也不好笑！”点灯人说，“在我们俩说话的这段时间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一个月？”

“是的，一个月。三十分钟，三十天。晚上好。”

说着，他又点亮了他的路灯。

小王子看着他，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对命令尽忠职守的点灯人。他想起了他一直寻求、而以前他只要搬动几步椅子就能看到的日落。他想帮助他的这位朋友。

“你知道吗？”他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让你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我总是想休息。”点灯人说。

他这么说是因为，一个人是有可能既忠于职守，又同时是懒惰的。

小王子继续解释道：

“你的星球这么小，只要三大步就能让你绕一圈。你只需要慢慢地走，你就能一直处于阳光下。你想休息的时候，你就这样走……你要白天有多长它就有多长。”

“那对我用处不大，”点灯人说，“在生活中我最爱睡觉。”

“那你太倒霉了，”小王子说。

“我是很倒霉，”点灯人说，“早上好。”

说着，他熄灭了他的路灯。

“那个人”，小王子一边继续他的旅程，一边自言自语道：“那个人可能会被其他那些人——国王、狂妄自大的人，酒鬼和商人——瞧不起。不过，我觉得他是他们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不荒唐可笑的人。也许那是因为他考虑的是别的事情，而不是他自己。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对自己说道：

“那个人是他们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可以和我交朋友的人。但是他的星球确实太小了，在上面挤不下两个人……”

小王子不敢承认的是：他离开这颗星球时感到最难过，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天都可以有幸看到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第四颗星球属于一位商人。这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小王子到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

“早上好，”小王子对他说，“您的烟熄灭了。”

“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早上好。十五加七等于二十二。二十二加六等于二十八。我没工夫再去点着它。二十六加五等于三十一。哟！那总共是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亿什么？”小王子问道。

“嗯？你还在这儿？五亿零一百万……我不能停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操心的都是要紧事儿，我可没工夫闲聊！二加五等于七……”

“五亿零一百万什么？”小王子重复问道，他一旦提出问题。就不会轻易放弃。

商人抬起了头。

“我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这五十四年之中，只被打扰过三次。第一次是二十二年以前，不知道从哪掉下来一只金龟子，它发出一种非常可怕的噪音，弄得到处都是回声，害得我在加法运算中出了四次错误。第二次是在十一年前，我风湿病发作，我体育锻炼得不够，我没有时间闲逛。第三次……嗯，就是这次！我刚才正说到五亿零一百万……”

“百万个什么呀？”

商人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就别指望落得清净。

“百万个小东西，”他说，“有时你可以在天空中看见它们。”

“是苍蝇吗？”

“哦，不是。是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是蜜蜂吗？”

“哦，不是。是可以让懒汉们胡思乱想的金黄色的小东西。但我是操心要紧事的人，我可没空胡思乱想。”

“啊！您说的是星星吗？”

“嗯，对，是的，就是星星！”

“那你用这五亿颗星星做什么呢？”

“是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颗。我是操心要紧事的人，我注重精准。”

“你用这些星星做什么呢？”

“我用它们来做什么？”

“是呀。”

“什么也不做。我拥有它们。”

“你拥有这些星星？”

“是的。”

“可我已经见过一个国王，他……”

“国王并不拥有。他们只是‘统治’。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那拥有这些星星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这会让我变得非常富有啊！”

“那变得富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样我就可以买更多的星星，一旦它们被人发现的话。”

“这个人，”小王子心里想道，“讲起道理来有点像那个可怜的酒鬼……”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些问题要问。

“一个人怎么能拥有这些星星呢？”

“那你说它们都属于谁的？”生意人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我不知道。不属于任何人。”

“那么它们就都属于我，因为我是第一个想到这件事儿的人。”

“那样就行吗？”

“当然。如果你发现了一颗无主的钻石，那它就是你的了。如果你发现了一座无主的岛屿，那它也归你所有。当你比别人先有了一个主意，你就获得了它的专利权：它是你的了。这跟我的情况一样：我拥有这些星星，是因为在我之前没有人想过，去拥有它们。”

“是的，那倒是真的，”小王子说，“那你用它们做什么呢？”

“我管理它们，”商人回答说。“我一遍又一遍的计算它们的数量。这很难，但我是个天生就对要紧事感兴趣的人！”

小王子对这个回答依旧不满意。

“如果我有一条丝绸围巾，”他说道，“我可以把它围在脖子上带走。如果我有一朵花儿，我可以把它带摘下来带走。但你总不能从天上摘下这些星星吧……”

“是的，可是我可以把它们存进银行。”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说我把星星的数量写在一张小纸片上，然后把这张纸放进抽屉里，再用钥匙锁上。”

“那样就行了？”

“那样就够了！”商人说。

“这挺有趣，”小王子心想：“也挺有诗意。但不是什么要紧事啊。”

小王子对于要紧事的看法与成年人大相径庭。

“我自己就拥有一朵花，”他继续和商人交谈道，“我每天都给她浇水。我也拥有三座火山，我每个星期都把他们清扫干净（因为我也清扫那座死火山，谁也说不准它还会不会喷发）。我拥有它们，这对我的火山是有些用处的，对我的花儿也是有些用处的。但是，你对这些星星却毫无用处……”

商人张开了嘴，却发现他无言以对。于是，小王子离开了。

“大人们真是古怪极了。”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边继续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