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的荒野》是美国自然文学的经典之作。
作者西格德· F ·奥尔森( Sigurd F.Olson ) 是美国自然文学的最高奖项的获得者,也是唯一获得四项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民间自然资源保护奖的作家。奥尔森一生出版了九本书,多以描述美国北部与加拿大交界的奎蒂科 - 苏必利尔( Quetico - Superior )荒原为主题。美国荒野保护协会会长乔治·马歇尔谈到奥尔森能够
... moreBy 爱因斯冬
《低吟的荒野》是美国自然文学的经典之作。
作者西格德· F ·奥尔森( Sigurd F.Olson ) 是美国自然文学的最高奖项的获得者,也是唯一获得四项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民间自然资源保护奖的作家。奥尔森一生出版了九本书,多以描述美国北部与加拿大交界的奎蒂科 - 苏必利尔( Quetico - Superior )荒原为主题。美国荒野保护协会会长乔治·马歇尔谈到奥尔森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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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岬上的云杉高大挺拔,阴森森地印在蓝天之上。两岬之间的地方只有一箭之遥。我必须沿中心直行,不能跑,不能停下脚步;陡然间,我意识到尽管拥有对捕食动物理性的理解,自古以来那种本能的反应还是与源于古昔的直觉预警相吻合。纵然我心中有数,但还是如同一个石器时代的猎人被切断了与山洞的联系一样,对想象之中峡谷的威胁作出反应。
随后,在远处的前方,在危险的山岬那头,两个黑影由隐藏处跳出,沿着河道直接向我奔来。我停下脚步,放下背包,观望等待。它们越来越近,轻松自在、步态优雅地跑着,只有大灰狼似乎才会有那种步态。在一百码之外,它们停下来,想试探我的情况;它们前蹿后跳,迂回前进。后来,在离我五十码处停下来,上下打量我。月光下它们的灰皮光亮耀眼,可见它们双眼中绿光闪闪。没有任何动静。我们就这样对峙相望,仿佛这种相遇在料想之中,习以为常。
如同来时匆匆,它们一阵旋风似的沿河道而下,两个飘荡的影子移动于冰面之上。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或许再也不会看到灰狼那闪烁的眼光,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来观察它们那自由自在、行云流水般的步态。悠长的狼嚎再度响起,这次来自后面远处的河道,随后,我再也没有听到狼嚎。
过了不久,我推开小木屋的门,划了根火柴,点起了等候许久的炉中火种。当我坐在炉子旁边,听着火焰之声,收拾着我的装置衣物时,充分地意识到我的所见所闻和其中的感受。假若当时不是零下二十摄氏度以下,我会敞开屋门,如此一来,便不会失去那如水的月光和月色中奔跑的狼群。
当我在屋中暖和了一会儿,吃了晚饭之后,再度走到外面。那条河依然银光闪闪,远处的河畔显得幽暗阴森。一只猫头鹰叫着飞回云杉林,我知道它在月色中的林中空地意味着什么。
一棵披挂着冰霜的树噼啪作响,随后是一片沉寂,那死一般的沉寂使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最终,我捕捉到了我想听到的声音—那种回荡于群山之中持久颤动的嗥叫。对于北方而言,那是一种像泥炭沼泽地或北极光似的充满野性和当地色彩的声音。那便是荒野之声,那种自古以来就悠然自得、没有被驯化的声音。
尽管再次听到狼嚎令我激动,可是当我想到席卷整个大陆、灭绝灰狼的持久战时,便感到悲哀。现在除了只有在奎蒂科—苏必利尔荒原、加拿大及阿拉斯加还能见到灰狼之外,它几乎已经从美国消失。而且,我知道,由于人类的无知,甚至大灰狼也将会永久性地从那里消失。就在我动身去河的上游旅行之际,看到了一条有关狩猎者乘飞机在雷尼湖乡野射杀了六只灰狼的消息。照片显示灰狼被悬挂于机翼上,狩猎者自豪地站在它们旁边。当我仔细地端详着照片及其充满赞许的解说词时,不由得疑惑是否会有我们理解灰狼重要性的那一天。
由于知道我们文化传统中古老的边疆及拓荒者情结依然左右着我们对野生动物的态度,我意识到那一天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临。我们依然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享受荒野,依然不珍惜捕食动物在任何自然社区中所起到的生态平衡的作用。我们似乎更喜欢半驯养的鹿、麋鹿及驼鹿,还有一群群失去了天生警觉的小猎物。似乎我们致力于保护的只是肉类的供给,而毫不关心野生动物的个性。
外边很冷,寒气袭人,我急忙返回小木屋,钻进我在墙角床铺上的睡袋里。我的背包就在身边,在一个袋子里有我那本翻旧了的梭罗的书。我将它拿出来,借着烛光用拇指翻开了书页。
“我们需要,”他说道,“见证超越自我的界限,以及在我们从未涉足之地悠然吃草的动物。”
此时,我在河的两岸都能清楚地听到它们的声音,可以听见当它们在丛林小道上跃过障碍时那噼噼啪啪的响声。有一次,我以为我看到了一只,雪地上一个飘动的灰影,然而,那只是月光下一根摇动的树枝。当听到那声嘶力竭的嗥叫时,原本我应当感到毛骨悚然,心惊胆战。但相反,我却是急切想知道大灰狼或许会选择我走的那条小道,跟随着我,沿那条冰冻的、闪闪发光的河道一路走来。
那是一个适合于出行的美妙夜晚 — 气温零下二十摄氏度,只能听到我的雪鞋在地面上嗖嗖作响。知道灰狼还在这片乡野之中,知道这片乡野依然荒凉辽阔,足以让灰狼奔跑追逐猎物真是令人心满意足。那个夜晚,奎蒂科—苏必利尔荒原就像探险者两百年前所见到的那样,一如被发现之前那般原始质朴,完好如初。
几个月之前,在蒙大拿州太阳河乡间的一次野营中我有过同样的经历。在一道峡谷的谷底,我看到从一条冰川溪畔松软的粪堆中延伸出的灰熊刚刚走过的足迹。尽管我没有看见熊,但我知道它就在附近。对于我来说,这些足迹顿时改变了这片乡野。从那一刻起,这便是刘易斯和克拉克的那片土地,是上个世纪山野之人的土地,是充满着古老西部传奇的山谷。
前面的河道越来越狭窄,两个长满林木的岬角从两岸伸出,当我靠近时,本能地感到了遭受攻击的可能性。我熟悉欧亚大陆关于狼的传说,俄罗斯干草原上奔跑的狼群,它们对农场和村庄的侵害,不过,假如我相信我们早期拓荒者和探险者那些可怕的传说,或许也会感到恐惧。然而,据我所掌握的学识而言,当然也包括美国内务部渔业及野生动物局的档案资料,在过去的二十五年内从未发生过一起证据确凿的、有关狼无故袭击人的事件。
即便如此,心中依然还是有种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的感觉,而且我知道假若野兽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满足其好奇心,那么河道最狭窄之处便是它们扑杀的好地方。冷不防地从两个岬角同时猛扑过来,一场在雪地上力量悬殊的短兵相接,混乱厮杀,随即,一切将会结束。我的白骨会在来年春季顺河漂流而下,从此,没人会听到这个故事,也没人能够作出解释。
当我接近长着云杉的岬角时,几乎听到了沉重的身体与落叶堆和树丛的碰撞声。灰狼身强力壮,体重达一百磅,甚至高达一百一十二磅或更重,可以扳倒驯鹿或麋鹿,除了人之外,在整个大陆上无所畏惧。这并非是我初次感到它们在与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在另一次仲冬的探险经历中,我也感到它们就在附近—或许那只是一种预感,但却如同果真看见它们似的产生了狼近在眼前的本能反应。当我在那个暗夜中徒步旅行时,我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一个孤寂的黑影在封冻的河道上缓缓移动。
就在当天早晨,我看到了它们在一个小湖的冰面上将一头老雄鹿扳倒的地方,看到它们是如何将那头鹿追得筋疲力尽,继而,撕开他的腿腱、胁腹、喉咙,看到当它们撕开老鹿的颈静脉时血流如注,看到血肉模糊的零星碎片散落于白雪之上。那头雄鹿个头很大,鹿角宽阔呈掌状,可是在它最后的立足之地,那片备受践踏、血迹斑斑的小圈子里,它却没能坚持多久。它或许应当慢慢地死于饥饿或疾病,然而,却在气数当尽之时,堂堂正正地死去,与由来已久的敌人进行拼死的搏斗,走到宽阔的冰面上如同勇士般地死去。
那些狼并没有吃多少鹿肉,只吃了些内脏和肠子,可是我知道,它们会返回,再度填饱肚子。这就是此类野兽的习性,除非我们用毒药和设陷阱,从而使它们吸取教训,学会小心和害怕。当上述情况发生时,它们便学会在初次吃食之后,离开猎物的残骸,比通常情况下捕杀更多的猎物。那种捕杀就是在狼与鹿之间相互依存的古老循环的一部分。捕食动物,通过去除年老、体弱、多病者,来提高种群的品质,使得年轻力壮、刚强雄健的品种保持警觉,意识到危险。每逢大雪覆盖了常年给狼提供食物的小型啮齿类动物、鱼、蛇、幼虫、莓果及鸟类时,每逢没有任何其他别的食物来源时,鹿便为狼提供了食物来源。在冰面上的情况便证实了这种完整的循环。尽管所有的捕杀都令人毛骨悚然,但我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很高兴,因为,它意味着荒野中的平衡,意味着一片还没有被人类驯服的、原始质朴的乡野。
离开印第安小道,我们滑向南边可以俯瞰青苔湖的群山。这里是一片空旷的乡野,平滑的冰川山脊上点缀着一片片松树和香脂冷杉的林子,令我们想起贴近林木线、如同公园般展开的高原。此时,我们周围是一片黄昏锡嘴雀柔和优美的鸟鸣。黄昏锡嘴雀飘然而至,落在一丛花楸树上。它们的羽毛呈淡淡的金黄色,带着黑白色的斑纹,也属于自初雪以来偷盗了我们无数葵花子的鸟类。
当我们到达能够俯瞰湖面的山顶时,又停下来休息和倾听。此时,没有红胸鸭和黑顶山雀的鸣叫,没有黄昏锡嘴雀优美的歌声—只是一望无际的隆冬景观,万籁无声。我们身下,是一片浓密幽暗的云杉林沼泽地,一棵棵云杉如同一个个小塔尖。云杉林从山底一直延伸到环绕着细长弯曲的小湖的沼泽地边际。湖的对面是一道又一道的山岭,满山的云杉、松树、白杨和香脂冷杉,山林之后是巨人山那深蓝色的天际。
随后,我们出乎意料地听到了能在白天听到的声音:美洲雕鸮的叫声,随即便是比最初的叫声更为深沉、更有震撼力的应声。那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呼一呼一呼一呼呼呼—随之而来的是方圆几英里之内无数个小动物对死亡的恐惧:瑟缩在赤杨林中的雪兔、松鼠和老鼠,正在桦树林中啄食嫩芽的松鸡。那是北方最为可怕的狩猎呼叫,那声音将冷月下孤寂的山谷、残阳下的江河湖泊和篝火营地展示于眼前。难怪荒野是如此这般地凝滞沉寂,难怪鸟儿停止了歌声。
滑出云杉林时,我们环绕着沼泽地的边际而行,看到眼前有一棵弯曲的花楸树,带着枯萎树籽的褐色大树枝伸展着垂于水苔之上。那棵树上充满了活力和色彩——玫瑰红及灰色相间的松雀闪烁其间。当我们靠近时,看到满树都是松雀,雄鸟色泽华丽,依我们之见,北方无其他的鸟类能与之媲美。我们为其美丽所吸引,无论到了何处都始终在留心寻觅。秋季那里曾有一棵漆树,长满青苔的岩架映衬着霜打的深红色树影,目光再向前移,可见一簇鲜红的五叶地锦围绕着一个银白色的树桩,一棵玫瑰红色的枫树孤零零地立在尼那姆斯湖湖畔那灰色的岩石群之中。
几只雄松雀飞到雪地上啄食落在那里的树籽,从而使我们有机会一饱眼福。当它们看到我们时,便停止了欢唱,飞向湖对面的松树丛中。我们目送它们飞出我们的视野,然后,继续沿着湖岸滑行。山坡上再也不是阴森昏暗,那里已经流动着色彩。
我们沿冰面滑向一个长着浓密落叶松和黑云杉的小岛。一路上我们都听到林中雄鸡—红冠黑啄木鸟那断断续续的敲击声,看到它从岛上一株枯死的落叶松上一起一伏地飞向湖的北岸那片远山的山顶。
绕回通往回家之路的那片林地,我们在一处朝阳的空地停下,烧开一壶茶,吃着带来的三明治。不出所料,我们成为一对灰噪鸦的东道主,它们不声不响、轻飘飘地落在我们吃午饭的地点。
约翰·比格斯贝医生在1823年的一次边界探险中留意到了灰噪鸦并在他的日记中写道:“两只鸟造访了我们,它们被称作普通噪鸦。此鸟长喙,羽毛丰满。它的背是褐色胸是白色。它极为友好随和,四处蹦蹦跳跳,哼着它自己的小曲,寻找着要贮藏的小东西。它的个头与英国乌鸫相仿。”
尽管对此鸟颜色的描述稍有误差,与我们一样,比格斯贝医生肯定留意到了灰噪鸦飘然而至的举动,它们独特奇异的口技以及随即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低低的颤音。我们抛出面包屑,渐渐地它们竟胆大到在我们眼前啄食。被称作“灰噪鸦”、“普通噪鸦”、“加拿大噪鸦”、“营地盗贼” ,它们在加拿大地盾的森林地带为自己打造了多么广阔的天地!
在穿过林地返回时,我们看到一只渡乌在头顶上方的高空盘旋,知道它是在观望我们在雪道上行进的情况。多年前,当我在纽芬德湖正在形成蜂窝冰的湖面上向东行进时,一群渡乌也同样地观望过我。它们曾在那天警告过我,因为渡乌知道何处的冰不牢靠、何处好寻食。这次,我们很安全,因为没有要穿越的冰面,于是那只鸟都没靠近,而是高高地飞翔于蓝天碧空。
当夕阳西下时,鸟儿不再啁啾啭鸣。寒意袭来,林中伸出了紫色的阴影。到了四点半,整个盆地都笼罩在暮色之中,西边松树和云杉幽暗的树干后面闪烁着金光。当我们登上俯瞰家园的山顶时,落日正在西边的地平线上颤动;随后,它瞬间便沉进冰冷的蓝色之中,一如它在九小时之前腾空跃起。最后看了一眼那燃烧的天空,我们奋力滑向拂晓时离开的那个山谷。
天空依然是繁星点点,但是山顶的天际已露出一抹朦胧的玫瑰红色。当我们套上滑雪板,捆绑好带子时,眼见着那一抹红色渐深,继而它的中心呈现出一道金黄。沿雪道走会很快—现在可不是零下气温时那种干雪的路况,随着太阳的升起,滑雪板会飞翔,鸟儿也会在朝阳那侧路边的树林中觅食。
拂晓时分,涌动着一种跃跃欲试、充满活力的激情。树木的轮廓格外清晰,天际格外分明,给人心灵的震撼也比一日中任何其他的时辰更为显著。半小时之内,一轮红日就会在山顶上喷薄而起,假若我们想到那里看日出,就必须出发了。
我们顺坡飞速滑下,越过草地,进入一片赤杨林,随后,沿着长长的高坡攀上山顶。当我们接近山顶时,带霜的野草在阳光那试探性的触摸下闪闪发光,起初是温和柔润的光,继而在蓝天下闪烁着银光。到了山顶,我们停下来,倚雪杖而立,因刚才的上坡而气喘吁吁。此时,东方在燃烧,它的中心是一轮灿烂的金色。当太阳在地平线上腾空跃起时,我们目瞪口呆,仿佛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日出,仿佛这宏伟辉煌的景色是专为我们而设计。蓝色和淡淡的紫色褪去,日光照耀着我们眼前的荒野。
当我们在那里歇息时,一群雪鹀从身后的一片旷野飞过来,它们离我们那么近,我们可以听到鸟鸣,看到鸟翼上一闪一闪的白色和侧腹及尾部淡黄褐色的斑纹。它们的动作是多么轻盈!飘然飞来,侧身扑向一小片杂草地,将草籽挥撒于雪地,随即,再度返回空中,像雪花般地飘浮。雪鹀之名可谓名副其实。
我们推了一下雪杖,在东坡加快了速度,从晨曦中闪烁的白桦林里穿进穿出。绕过一个急弯,再度下降,我们陡然间位于一片空旷的地带,它的正中央有片小沼泽地。就是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太平鸟。其个头比它们夏季的堂兄要大得多,但显示出同样光滑的羽翼、漂亮的冠毛及尾翼上黄色的斑点。它们在吃花楸树上的红莓果,落下的果皮和多汁的果肉染红了雪地。很快它们就会离去,从西部的荒野中南下,或者飞往它们来的地方,或者沿着有莓果或草籽的道路飞往南方。身为纯种太平鸟,它们比许多其他物种更深知自由的秘诀,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迁移,似乎并不依赖于体内激素的调节。此时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它们腾空飞起,直朝着太阳飞去。那棵小花楸树上的莓果已被洗劫一空,它们起程去寻找更多的莓果。
稍微向前一点,雪道延伸进一片桦树和白杨林。这里积雪很深,我们刚才一路披荆斩棘,此时停下来休息。当我们倚着雪杖而立时,一只披肩松鸡从积雪中跳出,飞向一棵桦树顶,开始旁若无人地啄食嫩芽。又有两只松鸡飞来,离我们是如此之近,我们一伸雪杖就能够着它们。它们中的一只匆匆飞向山顶,另一只飞回原来的藏身之地香脂冷杉林。我们看得见它们是从一片漆树丛中步行而来,它们曾在那里啄食玫瑰红色的草籽,留下从树丛中出出进进、细心谨慎的足迹。它们羽翼上的痕迹显露出它们飞进树林的地方,随后便落进那片无痕新雪中舒适的小窝。
看到它们真令人高兴,同样令人欣慰的是在狩猎季节之后,以及每隔几年就流行一次、将它们几近灭绝的传染病过后,依然还有几只幸存者。必须得留下几只披肩松鸡,如此一来,在五月温煦的日子里,它们拍击翅膀产生的鼓点声将会回荡于群山之中,秋季,它们会在我们正行进的伐木小道上冷不防地出现,我们可以观望着它们狂野地在树林中左拐右绕,飞来飞去。
我们穿过一道长着赤杨的河谷,随即便沿着一条古老的搬运小道向上滑行,那小道曾被称作印第安小道。高地上长着红松和白松,此处,我们第一次听到了红胸鸸带有柔和鼻音的鸣叫,并捕捉到了它们在高高的树顶上蹿来蹿去的身影。它们在新一天温暖的阳光下探索着树枝。此处,我们还看到了山雀在充满阳光的大树枝上跳来跳去,从那些树顶上听到北方最欢快的音乐:嘁咔嘀一嘀一嘀一嘀咿。
我模拟出鸟类求偶时的鸣音,那是一种孤独的双重音,通常是春天才有,此时,一只好奇的黑顶山雀离开了充满光的树枝,围着我们飞来飞去,寻找在隆冬便傻乎乎地发出求偶叫声的那只鸟。那只小鸟抖动着,抗击严寒,一刻也不停。随即,它放弃了搜寻,飞回充满温暖和歌声的松树顶。
当我们匆匆地穿越云杉林时,天色越来越暗,而当我们攀上那处刚才飞速下滑的小山时,长长的阴影已经落在滑雪小道上。在山顶,我们顿足歇息,转身欣赏着我们一路滑过来的那些Z字形路痕以及跳跃其上的光影。西边一片辉煌,闪烁着果绿的光束,呈现出大片橘黄及玫瑰红色的晚霞。桦树林镶上了一圈柔和的银色。大片的沼泽地此时由深绿转向昏黑,天空中残阳如血。夕阳将些许色彩洒向湖面,湖边从沼泽地吸取了紫色,使得原本闪烁着淡粉红色的地带变成淡紫。点点灯火显示出采矿区的位置,那是茫茫黑暗之中一片冷冰冰的蓝色。
我们恋恋不舍地转身,前面是滑雪小道及它那展开的长长的影子。寒意降临,滑雪板在如粉的细雪上发出嘶嘶的响声。树木显得更近更高,如同一条细丝带般的滑雪小道连同它两侧雪杖留下的斑痕都消失于树丛中。一棵高大松树顶的那丛松果在最后一抹夕阳残晖之下,陡然绽放出火红的铜色,随后,又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我们终于出了林地,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蛇形小丘的顶部顺势下滑,那小丘顶部平滑,宛若一条铁道的斜坡。它的一侧是一小片水苔沼泽地,呈正圆形坐落于起伏的堤岸之上。那里曾经是一块巨大的冰川冰,冰融化后形成了一个池塘。最终,水苔覆盖了池塘,它的周围长成了树林。那片草垫似的沼泽地依然富有弹性,每逢夏季,当冰雪融化了,人们可以大步流星,轻快地穿越它。那里长着圆花状的瓶子草,具有捕虫性能的叶子看上去怪怪的,一束束地挂在那里。春季,那里长着沼泽月桂和开蜡白色花的拉布拉多茶。黄昏时分,当白喉带鹀那忧伤的歌声响起时,你能闻到拉布拉多茶那清冷刺鼻的气味。
早期,一条伐木的道路依着蛇形小丘的顶部延伸,那是一条完美的路基,恰如由工程师精心设计而成,平稳的路肩,渐进的坡度以及和缓的曲线。这条穿越森林、蜿蜒起伏的小山脊曾经是冰下一条冰河的河床;它的河道中充满了翻滚着冰块的洪水、无数沉重的沉淀物及巨石岩块。我们的上方,曾经是晶莹别透、一片湛蓝的穹顶。那座蛇形小丘形成至今,一万多年的光阴已经流逝;生长在那里的森林一代代兴衰交替;大火曾多次从那里席卷而过。早在金字塔建立之前,它就是一条荒原上的古道。
阴暗的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树顶上悬着一牙细细的银月。是离开的时候了。我们沿古河道飘然而下。在滑到最后一道长坡时,我们加快速度,感受到了所有滑雪者在夜间持有的那种激动,宛如在空中飞行,在夜色中飘向一片盆地。在那滑翔的瞬间,我们与那条河道中涌动着冰块的冰河融为一体,与那乳白色的水流一道冲向下面撒满石块的冰水沉积。
随后,当我们冲出黑暗,穿越空旷的原野时,眼前呈现出下面那个暗夜之中灯火闪烁的城镇:白色的路灯,商店的红色霓虹灯,一棵依稀可见的圣诞树混杂其中。一道朦胧温馨的玫瑰红色覆盖于小城之上,而那道光线的边际就是家。
当滑下最后一道长坡时,我们的滑雪板都欢唱起来。我们迂回行进,随地势倾斜,灵活地绕弯,当转向我们的房子时,在一团飞旋的碎雪中驻足。片刻间,我们就来到了院落中,解开滑雪板,将它们倚墙而立,将雪杖插入土堆,弄掉上面的雪迹。我们曾一度绕着地球的边际滑行,我们体验了山下的城镇居民做梦都难以体验的事情。我们再次见到了高原上飘浮的雪花,穿越溪谷、通往高山的蜿蜒小道,领略到了大沼泽地的幽暗浓阴,观望到了落日留在湖面瑞雪之上的余晖。我们听到了冰河的吼声,与它那狂野奔腾的激流一同穿越冰川。我们的目光越过辽阔冰冻的荒野,看到了一弯银色的新月从西边那一片紫色中升起。
今天下午,我们将踏上天际小道,这条小道带给我们的将是其他任何小道都无法给予的那种一望无际的辽阔感。我们将看到荒野的全景:冰天雪地中的湿地、湖泊和群山,穿越林地的蜿蜒小道。沿着那条小道走向落日,晚霞将比其他任何地方都令人震撼,因为在此处,乡野的全貌一览无余。
每天那小道都有所不同,因为风改变了它,雕刻了漂流物和滑雪的小道,而且当白雪干得如同沙丘的沙子时,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小道在我们面前几乎消失了,只是在那些遮掩得最严实的地方,才能看到行迹。在这里,它总是更新的,从来不会像我们从谷底上来的那条道那样隆起定型,每天它都像是刚开的新路一般,除了太阳直射时,它时刻都变幻无穷。在正午的短暂时光里,颗粒状的雪变软,在融化时结为一体;可是一旦阳光开始斜照,崇山峻岭之中就会响起阵阵沙沙细语,滑雪道上开始积雪,风重新建造并再度组合了那每一小团飘游的雪。
我们离开了没有树木、风吹积雪的高坡,滑向下面浓郁的桦树和云杉林,滑雪的小道弯弯曲曲,在树丛中进进出出,在起伏的地势中上上下下,俯身躲过树枝,绕过岩石和林木,那感觉如同穿行于水陆联运的陆路,或打猎的小路,或任何穿越荒野的原始小道。越野滑雪令人充满惊奇和新鲜感,但最大的好处莫过于那种有树林、树声、风声及鸟鸣如此贴近的感觉。
我们飞速而下,穿越了一小片田地,绕过了一个原木搭建的干草仓,来到一条起伏的长坡,随即下到一个崎岖不平的小山谷,那里的悬崖伸手可及,攀上一道陡峭山岭的顶部,再次俯冲攀登,随后,我们便登上了一座大山的顶峰,从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雪原及散落其中的湖泊。远方群山起伏:二十英里之外,是一处庞大采矿区留下的伤痕,人们曾在那里开山凿洞,采铁矿石;离那座山脉的顶峰五十英里处是苏必利尔湖多岩的湖岸。这就是我们此行要来看的景色。此处就是天际小道的顶端。
我们的下方是一片云杉沼泽地和一道长长的、蜿蜒的山丘。我们推了一下滑雪杖,瞬间加速。雪地柔软光滑,我们左右摇摆,迁回行进,犹如翩然起舞,轻盈惬意。穿越伸手可及的桦树和白杨林,在瑞雪的旋涡中绕过一棵松树,我们陡然间来到了郁郁葱葱、幽静怡人的云杉林。
从高原下来,感到这里幽暗而神秘。野兔的痕迹纵横交叉,甚至还有鹿留下的深深的足迹。除了林子的边缘之外,这里几乎无食可觅,然而,这里可以遮蔽风雨,在林子的深处,还能避寒取暖。林木又细又高,但我知道它们是参天古树,因为我早就查数了它们的年轮。在这些古树之中,有一种阴暗朦胧、亘古永存、天荒地老的沧桑感,那仿佛是所有沼泽地都持有的特征。
突然,我们冲出了昏暗,在我们从山脊上看到的那个泥炭沼泽地环绕的冰冻湖面上滑行。宽阔水域上的雪很坚实,我们沿着曲折的河道,在水苔侵蚀的堤岸之间滑行。我们想沿着整个清澈晶莹的湖面一路滑翔,到我们秋日里曾轰起绿头鸭、采摘蔓越莓的那些青苔覆盖的小山丘上去,可是夕阳西下,我们必须再度穿越云杉沼泽地,攀上那道长斜坡的顶部,然后,才能回家。
下午,我看到了一条渔貂独自出行的痕迹,其学名为印第安渔貂,也称北美渔貂。那痕迹穿过河,朝着一片雪松沼泽地延伸而去。假若我是个印第安人就会跟踪着它,最终那野兽肯定会爬上树。一个捕兽者告诉我,他经常是一次就跟踪渔貂好几天,几乎次次都成功。渔貂也是鼬科的一类,不过看上去比别的同类更像短尾猫,更像小个的、令人恐惧的狼獾,而不像水獭和白鼬。由于在树上和地上同样自如,它似乎偏爱河畔绿汀。在北方,能够捕杀活豪猪的猛兽寥寥无几,渔貂是其中之一。它学会了将捕到的豪猪翻个身或在树上就把它的内脏掏出来。北方渔貂的稀少或许是现在豪猪数量比以前猛增的原因。随着它们首要的敌人几近消失,豪猪在北方就没有别的什么可惧怕的了。
在我的一生中只见过三只活渔貂。一次是在初雪刚降临之后,我看到在不足三十英尺开外,一只渔貂站在一堆落叶之上,十分显眼。在暮色中,它的皮毛呈黑色,但我知道它的皮毛应当是泛灰白的黄褐色。它就那么站着,观望着我,随后,潜入树下的灌木丛中,活脱脱地像只大个儿的、蹑手蹑脚的猫。
有一次在位于鲁滨逊湖和布伦特湖之间崎岖的乡野探索时,我在一处悬崖边上歇息,我的下方是一道岩屑碎石堆积的斜坡,高低不平。当我坐在那道山谷之上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刮擦树皮的声音。以为是只红松鼠,我抬头望去,可是,在离我不足十英尺上方的一棵枯皱扭曲的红松枝上蜷伏着两只渔貂,它们正在观望着我。我没有动,它们也没动,我们就那样相互凝视着。随后,那野兽冷不防地、毫无顾忌地从悬崖上跳到下面凹凸不平、碎石堆积的斜坡。我感到惊恐,想着这下它们可得摔得遍体伤痕,然而,它们毫发未损,跳跃着钻进山谷中的桦树和白杨林中。只有渔貂才能那样做,只有具有完美的平衡和控制力的野兽才能那样做。
我对所有的鼬科都情有独钟,从小白鼬到狼獾。鼬科的每个种类都不同,都有着独特的个性。当然,生态学方面的因素很重要 ---- 食肉动物及食草动物无止境的循环,显然,吃下去的草本植物经过消化营养了血肉之躯,又返回大地。这种古老循环系统的组成部分之一就是一个物种必须依赖其他物种才能生存。然而,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这些鼬科动物给我的感受以及它们对保持荒野的个性及特性所起的作用。如同所有的捕食动物,它们是荒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不过依我看,它们似乎属于这个世界朝气蓬勃的初始时期,属于完好如初的荒野。
当我穿越林子返回时,西边的晚霞在燃烧,我透过树林,看到了它的辉煌。从一个小山顶放眼望去,可见紫色的群山波浪起伏。晚霞渐浓,先是紫罗兰色,接着是淡紫色,两者之间还有两道橘黄色和果绿色。我站在小山上观望着,直至寒意催促我走动。气温骤降,站在那里我感到了一阵乍冷。清晨,气温会降至零下二十或三十摄氏度以下。或许,河边的那道激流现在已经结冰了,那样,下次我再来时就看不到流动的河流,听不到潺潺的水声了。
那只白鼬没有返回,于是我离开了宽阔的水域,滑向河的上游。也就是刚滑了不足一英里,我就发现了水獭的足迹。两只水獭曾在平滑的河面上奔跑滑行,活脱脱地就像两个顽童在晶莹的冰上玩耍。水獭喜欢边走边玩,只要有机会,无论是在冰上、雪地还是滑溜溜的泥滩上行进,它们都会随心所欲。
去年夏季,我在与加拿大交界处北部的奎蒂科的鲁滨逊湖看到了一群水獭。当时,我们想从悬崖下面的小溪中钓梭鱼,那小溪源自北部的麦金太尔湖。一小片细长的沙滩,—个海狸窝,后面是赤杨、柳树和莎草丛:那就是当时的场景。尽管最初看到那群水獭时,我们距它们还有几百码远,但是它们从沙滩跳入水中溅起的巨大水声已经宣告了它们的身份。在荒野里,人们绝不会认错一群正在玩耍嬉戏的水獭,它们在水中进进出出的身影,它们如同海豹似的滑稽举动。
为了求得更好的观看位置,我们把独木舟划到沙滩边,下了船。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我们看到外八字的蹼足脚印,那种脚使得水獭成为整个北方游得最快的哺乳动物。它们的游速能够超过鳟鱼,所以在水中如同在陆地般轻松自如。我们又上了独木舟,沿着水边划行,观望着那些凸出的巨大岩架,那些花岗岩巨砾,还有那片碧水,但却不见我们刚才看到的水獭的踪影。我们判断它们肯定是一看到我们的独木舟,就游回到那条小溪了。
随后,正当我们环绕着一个带有悬于水上的平面岩架的岬角时,看到三只水獭在那个我们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岩架上跌打滚爬,玩得正在兴头。猛然见此景,我们一时呆若木鸡,在离它们二十英尺的地方,茫然地坐着,手不划桨,目不转睛。那岩石上覆盖着浓密蓬乱的地衣,那几只小动物在上面翻身打滚,伸着懒腰,相互抓痒挠背。望着它们, 我不禁想起了海豹或海獭——它们那平滑、近乎软若无骨的躯体,那僵硬有须、像狗似的面孔。在我漫游于山野的生活中,以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它们。
独木舟向那岩石漂浮过去,十五英尺、十英尺、五英尺,当船舷的上缘几乎触到岩石时,那几只水獭才发觉。它们惊呆了片刻,飞快地跳入水中,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令我们惊讶的是,它们出现在独木舟的另一侧,以那种水獭独特的样子踩着水,一边呼哧呼哧地喷出鼻孔里的水,一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们。它们就像三个锚柱似的一上一下地弹跳着,有时似乎完全跃出了水面。后来,它们的好奇心满足了,便环绕着独木舟浮游,随后,朝着它们刚才游来的岸边游去。宽阔的湖面上露出一个更大的头影 --- 小水獭的妈妈在喷气、吹口哨,警告她那几个鲁莽无知的小儿女。我们随着那一家水獭回到了沙滩,观看着它们仿佛无所顾忌似的潜水戏水。它们在沙滩上又追逐打闹了一阵子,最终消失于那条小溪的上游。北美水獭是一种北方最漂亮的动物并幸而最具活力和个性。
尽管如同其小表弟白鼬一样,水獭也是杀生的动物,但它还是略有不同。当然,像其他捕食动物一样,它必须以捕杀为生。可是当看着玩耍中的水獭时,我感到那种捕杀多半是不经意的,它是出于玩兴高潮时所为,而不是为了满足嗜血成性、不可宽恕的贪欲。
有一次,我看到一只母水獭领着她的儿女们在观望一小群紧缩成一团的半大秋沙鸭沿着岸边漂行。那些水獭也在踩水,但是这次我离得不是那么近。不过,还是能看清楚它们,况且,它们还没有发觉我的独木舟。然后,那只母水獭冲向那群毫无提防的小鸭子。转眼间,她便返回岸上,把一只死了的小鸭子给了她的儿女。这种行为重复了三次,秋沙鸭才领着它的小鸭群脱离了危险。对于水獭而言,生活从不枯燥乏味。
我选择了通往河流的那条道,因为我想在湖面封冻后再看看那宽阔的水域,那晶莹硬脆的灌木丛,那如同细沙般的皑皑白雪。我想看到一些充满活力、东奔西跑的动物,想听听水流在某个尚未封冻的地方,围绕着礁岩发出的潺潺水声。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夏季时,那里的激流将南考韦什维河的碧水冲成白色的汪洋。
雪地一望无际,完好无缺,茂盛的短叶松不堪重负,树枝垂到了地面。一点生命的迹象都看不到。到了河边时,我才看到一只鼬鼠从树下灌木丛中一进一出的两条细细的痕迹。那两条痕迹消失在一个突出残根的底部 ---- 我知道,那是去往下面鼬鼠栖居的草丛和落叶堆的通道。接下来的二十英尺没有任何痕迹,继而,从雪地上的一个小洞中露出了痕迹,那痕迹呈直线状延续到宽阔的水域。
我一直滑到急流的边缘,驻足观望和倾听。在经历了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之后,当整条河都封冻,看上去蓝白相间、晶莹剔时,那流动的河水真是令人激动。这条河充满了活力,河中的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生机。古铜色的砾石块在阳光下滚动,随着砾石舞动的是斑斑点点、闪着虹光的贝壳。这些小贝壳狂舞了片刻,沉下去,继而,再度起舞。沙子在大块的岩石周围焦急地打着旋涡。顿足观望时,我知道尽管所有河面下的生命似乎都是静止的,但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河在向前流,热血仍在奔腾,循环周而复始,一如既往。
此时,我捕捉到了潺潺流水声之下的某种低音,从上游池塘里堆积的冰雪漂浮下来的那种持续不断的“飒飒”声。堆积的冰雪曾想封冻住留在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层上的那片没有冻结的蓝色缺口,但以失败而告终。在某个气温低于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夜晚,冰或许会取胜,如果那样的话,在春季之前就不会有不结冰的激流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只鼬鼠在我正下方的一根原木上立起身子。这个可恶的小家伙长不足一英尺,体形像蛇。它通身白毛,只掺杂了少许隐约可见的黄色,尾尖的黑点及漆黑晶亮的小眼睛与身上的毛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只小动物专注地望着我。然后,它跑到伸向水中的那根原木的顶端,提起一只爪子站立着,好像拿不定主意是跳进水中到河对面去,还是折返回来看着我。
我轻吮手背,发出了像田鼠般的“唧唧”声。它立即转身,长久地凝视着我,全然一副泰然沉着的样子。我又发出了“唧唧”声。把所有的忧患都抛向九霄云外,那只鼬鼠冲向原木的顶端,随即就在我站立着的地方绕圈子。
这么小的动物能如此神速、如此灵活优雅地逃身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要从那光滑起伏的肌体和那双黑亮的眼睛前逃生是多么令人绝望!那只軸鼠冷不防地从距我的滑雪板顶头一英尺处的落叶堆中钻了出来,仿佛识破了我的骗人把戏似的恶狠狠地看着我;转眼间,它便急速地钻进一条通往赤杨林的野兔小道。
白鼬的学名,也称“短尾鼬”,这个杀生的小家伙,就连体积比它大十倍的动物都无所畏惧。我曾见过一只白鼬紧贴着一只松鸡的喉咙,悬挂在那里,在皮毛处咬嚼,而那只鸟高飞在树林之上。我看到那只劫数难逃的鸟钻进了雪堆,那只白鼬还依附在它身上。当那只白鼬吮吸着鸟的热血时,它在向我挑战。它显示出所有捕食动物的精神,它们的神速、优雅和全力以赴的缩影,它们与生俱来的那种所向无敌的胆量。鼬鼠活动时有一种诗意 —— 在迷宫似的树枝和草丛中穿行,如流体般的灵活,那种遇事不惊的能力,使得它能够以捕食灵敏度比自己稍逊的动物为生。
白鼬,高贵的标志:白色的皮毛,尾尖带黑色,多少年来都是高贵血统的纯正标志。想起我儿时那些沿途设置的捕兽陷阱真是令人激动,到陷阱边发现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家伙时欣喜若狂的样子。那时,我还没有怜悯之心,对于我所造成的伤害和痛苦没有同情感;只是为能够捕到如此漂亮的小动物而惊叹不已。摸着那柔软的皮毛真是高兴啊!我常常是抚弄着那皮毛,对于每一只白鼬及所有白鼬的历史了如指掌,变得愈发爱不释手,结果,当捕捉季节结束时,竟然真的不想卖掉它们了。因为,它们之于我的意义远远超过市场上皮毛的实际价值。当我触摸着那些野生皮毛时,仿佛接触到了一种与家庭、学校与家长全然无关的生活。我处于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一个自由美丽、充满梦幻与冒险的世界。用陷阱捕兽使我与想捕捉到的猎物成为同类,成为它们所归属的野生自然界的一部分。那时,如果有人谴责我虐待我喜爱的动物,我是不会理解的。那充满魔力的孩童世界尚无理解和同情之心。
随后,正当我们开始感到似乎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似乎我们会保持原位永远地坐等下去时,一个灰色的鱼雷般的影子敏捷地滑进洞口,随即,我们创造的那个静态的小世界就在眼前破裂了。水草一反常态地晃动,白色的岩石消失了,水中一片浑浊。
渔叉!我们俩心中不约而同地呼喊。缓慢地—如此缓慢地——我们那麻木的感觉才苏醒,肌肉才开始动起来。恍若在梦中,手指抓紧了那冰冷沉重的钢棒,把尖头插在冰上V形凹口中的渔叉拔出,举起就位,准备出击。一条大北梭鱼的灰色身影就在我们的正下方,它的鱼鳍和鱼尾缓缓移动着,它的鳃盖一张一合,似乎察觉不到动静。
“嗨!”随着一声喊叫,渔叉猛然投下去,随即,在那狂乱的瞬间,水里一片沸腾,那鱼、那岩石、那水草全都消失于惊慌混乱的、绿白色的世界之中。
渔叉和鱼随着涌出的水流出了冰洞。我推开屋门,我们跌跌撞撞地走进外面那照耀在雪地上的刺眼阳光之中,为了我们的好运气而相互击背,欢呼大笑。这是此行的高潮,在那一瞬间,似乎少有人世间的丰功伟绩能与它相媲美。那条梭鱼终于不再活蹦乱跳,在严寒中开始变得僵硬。我们通过小门,再度回到宁静及黑暗之中。
最终,水清了,我们又能看到湖底屋瓦鳞状的波纹。大叶藻和狐尾藻再度摇曳,岩石和泛白的贝壳重现原状。甚至连那只蛤蜊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不慌不忙地沿着它的路线爬出我们的视野。刚爆发的一片混乱,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这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然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冰下多冒出几个气泡,沙子上有了些散乱的鳞纹。那只木鱼又开始有节奏地在水里绕圈子,周而复始,它那银色的鱼鳍在光中闪烁。渔叉尖又插进冰中的另一个V形凹口中。
“那条鱼,”鲍勃说, “那条鱼归搭这小屋的人。”
“下一条鱼就是我们的了,"我答道, “我们可以把它清 洗了当晚饭吃。”
景色又依然如故,不久我们的话就说完了,只是坐在那里观望等待,如同自古以来人们就一直观望等待一样。飘落的雪花低吟着,在我们的小屋周围旋舞。
一个影子在一个角落里闪过,摇曳的水草微微颤动,随着移动而稍稍地弯曲,继而恢复了原状。v形凹口上的渔叉松动了。此刻,整个文明世界返回到最初的始点,谈入正在我们眼前发生的那件无与伦比的重大事件的背景之中。水草颤抖,仿佛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湖水似乎也充满一触即发的气氛。
随后,那影子返回了,一条大梭鱼就在我们正下方,那么近,那么逼真,竟使得我们麻木的感官一时,弄不清眼前的实情。它的鱼鳍缓缓移动,它的鱼鳃一张一合。它在水中静观那个诱饵在绳头颤动。拔出渔叉,猛地一下投进水中。继而,又是白绿色的混乱,再度推开门,走进阳光。
我们的鱼够了,一条给小屋的主人,一条留作我们的晚饭吃。我们放好渔叉和诱饵,关上屋门,起程回家。此时, 稍微暖和了一些,滑雪板在我们来的那条道上平稳地滑行着。 西方呈现出一片橘黄色、淡紫色和果绿色,桦树在最后的一 缕阳光中闪着银色。当我们到达水路联运的陆路时已是黄昏, 在大片青松及云杉的阴影之后,残阳如血。
我们到了瀑布湖时,可见水湾尽头那个村庄的点点灯火。 炊烟依旧从烟囱中袅袅升起。随着夜幕降临,气温又将是零 下二十摄氏度,但天一亮,太阳的虹光又会闪耀。冰会很快 地结厚,封住我们凿的那个冰洞,那个焦油纸搭的小屋又会 变得寒冷漆黑。湖底的水草还会摇曳,那只蛤蜘还会不受监 视和干扰,留下它缓慢行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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