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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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讲 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之者,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卻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然,而口阚然,而状義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尧的人道与舜的天道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前面讲了那么多道理,这里就通过一则公案,来把对上面所讲的这些道理打个总结。舜帝向尧帝请教“天王如何用心?”就是大道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当皇帝治理的最高境界是如何的呢?
“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这一段白话翻译就很好:我不轻慢孤苦伶仃的人,也不抛弃困苦的百姓;悲悯死者,很好地对待孺子而同情妇女,这是我的用心所在。作为一个仁君,这当然很好,送温暖嘛。春节来了,各级领导都要访贫问苦、献爱心,以示对弱势群体的关怀。“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舜帝却不以为然,对尧帝说,你这样确实了不得了,很“美”了,能获得老百姓的歌颂了,但是还没有“大”起来,还不能算是真正的高明。“尧曰:‘然则何如?’”尧帝很惊讶,也很谦虚地问舜帝,你另有什么样的高见呢?
“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天德出而宁”,老天爷之德是自然运行的,本来就安宁。《易经》中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为,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这个就是“天德而出宁”,我们要依天德而行,就可以万化自均,万化自宁。“日月照而四时行”,太阳出来了,月亮出来了,春夏秋冬四时变化不需要你去干扰它,不需要你去加减乘除。
“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日月昼夜之行,井然有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日一风,五日一雨,这是自然的。这两天北美的暴风雪,欧洲的飓风,一路上横扫欧美大陆,这个灾很吓人啊!每小时一百五到一百九十公里的速度,飞机都不敢飞,轮船也不敢动,火车也不敢动了。吹翻了好多汽车,掀起了好高的波浪,这也是天行无常。云行雨施这些都是自然的,不需要我们人去加减乘除,过多干预。欧美那么高的科技水平,那么了不得,能够把北冰洋的寒潮锁在北冰洋不放出来吗?能使大地不地震、火山不爆发吗?不行,没有办法。所以天道运行,天道无私,该富则富,该贫则贫,该富贵自然就富贵,成了鳏寡孤独穷的也无可奈何。拿佛教的话来说,各人业力各人背,各人因果各人了,哪个都没有办法,那些访贫问苦的,也都只是装点门面,走下过场而已。
“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尧帝心胸宽阔,并没有对舜帝生嫉恨之心,听了舜所说,就说了这番话。“胶胶扰扰乎!”成玄英大师在其《疏》中说“胶胶、扰扰,皆扰乱之貌也。领悟此旨,自嫌多事,更相发起,聊此谦。”尧帝说,我确实是太执着于人道,执着于仁义了,而你是与天道合拍。你的境界是本于天道、天德;而我则是本于人道、人德,你高我一层啊。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天地”自古以来就是宏大、伟大的,为黄帝尧舜所赞叹。这里是庄子的话,因为儒家只讲尧舜不讲黄帝,在儒家的经典和《论语》中没看见讲到黄帝的,所以《史记》里“五帝本纪”的前三位,在《论语》里是没有踪影的,在《尚书》里也是没有踪影的,而只有尧舜。只有在黄老学说里,在《庄子》里,才把轩辕黄帝请出来。
“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古代“王天下”的人,他们真正的最高作为、最高境界是什么?“天地而已矣”,法天则地,任天之所为,任地之所为,人不要过多地去干涉,妄去加减乘除。所以,天地自然运,圣人自然用。天地本来是虚静的,人君也应该虚静无为。
国家图书馆馆长老子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
《史记》中记载孔子见老子,估计是借用庄子这里所说的,因为在《论语》和其他先秦的儒家典籍里没有这样的记载。根据庄子所说,老子在周朝的洛阳当中央图书馆馆长。孔子真的会去藏书吗?这就说不清楚了。为什么?因为他所说的《六经》,除了《春秋》以外,《诗》《书》《礼》《易》《乐》这些都是夏商周留下来的典籍。《诗经》通过孔子编修而成,《春秋》是孔子根据鲁国的史书加以编排,把以《周礼》为准则,褒贬之义融进去而成的。所以儒家的这些经典,在周王朝国家图书馆应该最多。孔子编《六经》,是立足于周室藏书这个基础上,原始资料都在中央图书馆里。
这里说“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就有点本末倒置了,应该说孔子想把他整理的东西拿到图书馆去才说得通,当然这是“寓言”嘛。“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于是子路就出主意说,我听说,在洛阳周王室有一位图书馆馆长,名字叫老聃,专门管图书的收藏、编撰和保存。他应该是国家的“学部委员”,资格老本事大,书好不好都要由他来鉴定。他老人家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名声仍然很高,威望仍然很大。老师您是不是可以到他老人家那里去试一试,如果他认可老师的书了,那么在周室馆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孔子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孔子是到洛阳还是到“沛地”去见老聃,这里没有交代,在庄子笔下多次提到,老子退休后是居于“沛”的。当然不管老子在哪里,孔子把他的“书”都拿给老子过目了,希望老子能够同意收藏进皇家图书馆。但老子“不许”,对孔子的著作并不认可。孔子“于是十二经以说”。为什么叫“十二经”?孔子本来只是编辑了诗、书、礼、易、乐、春秋这六经;东汉时才有“六纬”这种“纬候”之学,书有书纬,诗有诗纬,春秋有春秋纬等“六纬”。现在我们都还可以看到易纬里面的“乾凿度”一篇,其他的纬书全都失传了。但是从庄子的这种说法来看,从战国时就应该有了“纬候”之书了。有经必有纬,像地球一样,必须经纬交织才能范围天下,所以经纬应该是对应的。孔子就不厌其烦地向老子介绍这“十二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