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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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在宥就是无为而治
今天我们一起来学习《庄子》外篇中的《在宥》篇。这篇文章与前面的《马蹄》《胠箧》,都是《庄子》中表现其政治理念非常重要的篇章。这一篇,首先鲜明地指出了社会性与自然性的矛盾,社会性对自然性的伤害。进一步指出政治是社会性的集中表现,是对自然性的最大伤害。庄子为什么会对治国理念和政治有这种判断呢?这是因为人类自从带着自己的自然性进入到社会性以后,就必然会政治化,必然会涉及政治问题。
怎样治理天下?在中国历史上,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各自都提出了自己治理天下的方略,所以当时诸子百家,各有各的说法。在古代人类社会,从两河流域开始,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古希腊,也都有他们治理天下的一系列理念。在近代,西方推行的是民主政治,而我们是社会主义。世界几大文明,一百多个国家,数以万计的民族,有关治天下的方略是很多很多的,都涉及如何解决社会问题,如何解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问题。
我以前也说过,春秋战国时代,儒家相当于“执政党”,因为奉行的是尧舜文武周公的治国理念,当时各国诸侯至少表面上仍尊崇周礼。而道家是“在野党”,是儒家的“反对派”,一直以反对派的姿态出现,对儒家的,乃至于墨家的种种说法,总是要提出不同的意见,甚至是极高明的意见。这种高明的意见,说到底就是“无为”,就是“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在庄子的这篇文章中有一个名字,叫“在宥”,两者其实也是相通的。“在宥”是什么意思呢?“在”是自在,“宥”是宽容,“在宥”就是自在和宽容。就是指面对社会、面对自然、面对人心时,我们自己应该得自在,对他人应该宽容。这种态度,作为个人应当如此,作为最高的权力机器也应该如此。因为依据道家学说对人生宇宙的观念,大道在运行中是无所谓治、也无所谓乱的。治、乱,仅仅是大道所导演的一幕幕人类认为或喜或悲的闹剧,道家把这个看得很开,也看得很淡。
下面,我们就来学习正文。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獊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天下能够“治”吗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道家对儒家所宣扬的“治天下”,统驭天下的理念和方法,可以说是一笔抺掉,认为不可能。从历史来看,自从有人类社会到现在这么几千年,整个社会的血腥味都很重,阴暗面很重。从远古时代的奴隶制社会,一直到当今世界,都有种种的不太平,这些不太平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呢?就是某些人总要以自己的理念来治理天下,而有些人不服从他们这种治理天下的理念,就采取不料理态度,乃至于反抗,甚至斗争,这就是整个社会的麻烦。
佛教说人类社会是“五浊恶世”,五浊中有个很重要的“浊”叫“劫浊”,这个“劫浊”贯穿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始终,总是不太平、不安全,烦恼多多、麻烦多多,且永无休止。佛教又称人类社会是六欲众生,六欲界的众生,不可能进入极乐世界,就是到了天人,六欲天人还一样的有麻烦,何况人呢?所以庄子在这篇文章里,对道家的政治理念做了全面公开的阐述,这篇文章开题所展现的,就是直截了当地把“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给点出来,对于治天下,庄子是坚决地予以否定。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在,本来这个“在”和“宥”是一体的,自在是内外不二的,宽容也是内外不二的,但是,自在更多表现于内,宽容更多是针对于外,“在”还有一种德的体现。所以“在”这种状态,就像我们优哉游哉地在青城山、峨眉山度假游览。如果我们在游玩时,突然一个电话来催你回去,你可能会冒火、生气,本来正玩得舒服,想把工作上的劳累、是非丢在一边,突然又喊你回去再面对是非、麻烦,你心头麻烦不麻烦呢?那肯定麻烦。
所以我们“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就是怕社会上的这些麻烦是非,把我们天生的、安于自在的这个“性”给搅乱了。没有经历过麻烦是非,没有痛苦精神历程的人,就不知道优哉游哉的快乐。当我们处在优哉游哉的状态,好不容易从烦恼之中、麻烦之中脱离出来,又有人来打搅,哎呀,那确实不舒服,不自在。
“天下”就是社会,乃至国家形态的社会,必然会形成尊卑贵贱的层次,也就有了维持其运转的种种礼法,及其强加给我们的种种规矩和麻烦。大家本来都是宽松自在、实实在在的,结果要被治理了,一会儿这个规矩,一会儿那个条例来干涉你,指导你,约束你,你舒不舒服呢?
“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远古之人在进入社会化以前,是纯自然之人,日出而作,日没而息,饥而食,困而息,他们只需面对自然,在自然中求生存。但是进入社会化以后,就必须面对社会,面对社会所强加给自己的种种规范。在道家看来,自然性是人类之“德”,而社会性恰恰是对自然性的伤害,所以“治天下”的来了,给你这样规矩,那样礼法,一会儿喊你这样,一会儿让你那样,弄得社会法令多多,要你必须服从组织,服从纪律,这样一来,就把我们自然性中自在的那种纯朴和天真给抺杀了。
治天下的人总要设规矩,如果整个社会的人都是散漫无章、一盘散沙的话,怎么谈得上管理呢?所以总要给你立个规矩出来,就像苏东坡的父亲苏洵在《易论》中描述的,上古之时,老百姓都是穴居野处,不耕而食,不蚕而衣,无君无父,无长无幼,当然也没有礼乐这类东西,大家都过得纯朴自在。后来有圣人出现,于是乎使他们耕而食,蚕而衣,又有礼乐教化,这样那样一番。老百姓服从后养成了习惯,就从一种自由散漫状态进入到一种有组织状态,从无尊卑长幼到有尊卑长幼,从无纪律到有纪律。进入这个状态的原因是什么呢?苏洵认为其中的原因是“礼为之明,而易为之幽也”。“礼”,治天下的人堂堂正正地向你宣传纪律,要有君臣父子之分,夫妇之别,然后再通过礼乐刑政把人分成高低上下,尊卑秩序就给制定出来了。这些“礼”、规矩,是在公开的场合起作用;而“易”则是冥冥之中在暗处起作用。“圣人之道所以不废者,礼为之明,而易为之幽也”,这是苏东坡老爹谈到的,他和庄子唱反调,但他儿子苏东坡在政治上受到打压之后,思想上就和庄子逐步契合,与之相呼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