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令人疲惫的世界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心理学家B.F.斯金纳（B.F.Skinner）做了一系列实验，研究什么样的奖励机制更能满足人的欲望。具体来说，是关于奖励的随机性与确定性的两种实验。举例来说，如果我在脸书上发了一个帖子，一种情况是我在一小时内通常会收到10条回复提示，另一种情况是我不知道一小时内会收到多少回复。哪种情况会更令我激动呢？答案是后者。不确定的奖励更容易令我们欲罢不能。同样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相比能够保证2%固定收益的储蓄账户，股票虽然有可能让我们血本无归，但是对我们却具有更大的吸引力。事实证明，许多赌博成瘾的人经常表现出的一大心理问题就是对不确定性奖励的痴迷。

我们在类似脸书这样的生命日志元宇宙中发帖后会期待什么？是朋友的评论或点赞。假设你更新了一条状态之后就去开会了，半小时后发现手机中出现20条脸书的消息提示。如果通常情况下你只能收获10条评论或点赞，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到20条消息便超出了你的想象，这时你会非常好奇到底是谁给了什么样的回应。生命日志元宇宙通过类似斯金纳实验中的随机性奖励机制，挑动着人们的神经。

我们从元宇宙中获得反馈的速度比在现实世界中快得多。如果你得到升职，把这条消息发布在脸书中，祝贺会迅速纷至沓来，远比在线下告知家人与同事之后收获祝贺的速度快。就这样，元宇宙又一次触发了我们自身的奖励机制，进一步激发了我们对赞美与认可的迫切渴望。

在元宇宙中，人与人的交流，以及人与系统的交流，都是基于响应的及时性与奖励的不确定性进行设计的。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信息之后，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这次评论来得这么慢？以前反响比这个好多了，这次就这样了吗？”与真实世界中的交流相比，我们对元宇宙中的交流怀有更大的期待，可随之而来的自然包括更大的失望与焦灼。在前面所说的例子中，如果你在开会时就迫不及待地想提前查看收到的20条消息，那么可以说元宇宙已经在消耗你的精力了。

你是否玩过光荣（Koei）公司开发的游戏《三国志》？该游戏中的人物均是书中能征善战的历史英雄人物，每个英雄人物都带有各自的属性数据，可以对他们的指挥能力、战斗技能、智谋水平、政治谋略以及领袖魅力按100分为满分进行排名。

在体育赛事类的游戏中，通常会使用世界各地的真实运动员作为人物形象，每个运动员的能力也通过数字统计值来体现。据说许多运动员会为游戏给自己设定的能力参数而倍感压力。足球运动员米西·巴舒亚伊（Michy Batshuayi）对自己在足球游戏FIFA中过低的评级感到不满，甚至还多次通过社交媒体联系这款游戏的开发商EA Sports，要求对方提高自己在游戏中的统计值。

巴舒亚伊曾经发帖开玩笑地说，就算为了给游戏中自己的角色提高属性值，他也得更加努力地踢球。在现实世界中，他真的在球场上贡献了不俗的成绩，于是EA Sports最终在游戏中提高了他的技术统计值。

如果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真的需要在头顶或胸前戴一个显示屏，把我们的能力水平全部用数字量化表示并显示出来，会是什么景象？如果上班族佩戴的显示屏把他们的业务规划能力、文件编写能力、领导决策能力与解决问题的能力用数据标示出来，又会是什么景象？在元宇宙中，所有事物都通过数字来表示与管理。当我们在元宇宙中碰到其他玩家或NPC时，查看他们的数据似乎是一种非常高效的了解对方的方式，但如果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些数字，恐怕我们也会觉得很不受用。在职场中，用工作评估与绩效表中的数据来衡量我们已经令人非常不适了，如果现实世界中需要把这些数据戴在头上示人，想一想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试想有一个像韩剧《天空之城》或《夫妻的世界》一样的元宇宙，你希望剧中角色的头上显示哪些能力数据？成就，社会地位，爱的能力，还是可信程度？这些数据类别会严重影响我们全面了解一个人的能力。当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的成就值与地位值时，就会忽略这个人的其他特点。一旦我们开始用数据衡量每种能力，就很容易仅凭细微的数据差别过早地对人盖棺论定。尽管元宇宙中许多事物通过数字化的呈现有效提高了信息的传递效率，但它同时会导致交流中出现以偏概全、浅尝辄止的遗憾，最终我们还是会为其所累。

为什么亚马逊值得惧怕：元宇宙尽在股掌之间

亚马逊最赚钱的业务是什么？许多人认为亚马逊最主要的利润来源是亚马逊商城业务（amazon.com），因为这是提到这家公司时人们最先想到的内容。其实亚马逊的业务涵盖了很多领域，包括网上商城、订阅服务、线下零售门店、亚马逊金牌会员服务，以及亚马逊云服务（AWS）。通过多元化的业务领域，亚马逊2019年的总营业收入达到2805亿美元，相比上一年同期的2329亿美元，增长了21%；营业利润从2018年的124亿美元上升到2019年的145亿美元，同比增长17%。

AWS是亚马逊的一项云计算服务。如果你习惯于使用Naver云或谷歌云硬盘，可以宽泛地把AWS理解为专门服务于大型企业的一项类似服务。当然，AWS在规模与使用上与服务于个人用户的Naver云或谷歌云硬盘有所不同。AWS不仅提供类似微软Azure平台的存储业务，它还为全球许多知名互联网公司提供应用软件的运行平台与强大的云计算服务。无论是生命日志元宇宙、镜像世界还是虚拟世界，背后的运营公司都需要巨大的存储设备、稳定且具备极快运算能力的服务器级计算机，以及一个稳定的网络。亚马逊的AWS提供的恰是这样一套服务，可以把上述资源租用给其他公司。网飞、Twitch、领英、脸书等跨国公司都是AWS的客户。网飞是一家提供影视剧播放的流媒体平台公司，截至2019年已拥有1.67亿订阅用户。Twitch是亚马逊旗下专注于游戏主题的视频播放平台，类似于YouTube，只不过提供的是游戏相关内容。Twitch的注册用户已超过1亿人。领英是一个专注于商业领域的社交媒体平台，用户在这里上传的不是个人生活，而是分享求职信息、推荐同行业人才，或是分享所在行业的相关信息。截至2020年，领英已有注册用户6.75亿人。我在此简单介绍网飞、Twitch与领英的原因，就是想说明一点：直到现在，即使是这样的大型公司也没有自己的服务器、存储设施与网络，这些设施的提供与管理全部依赖于AWS。我们在第六章讲过的由Big Hit娱乐公司运营的应用软件Weverse使用的也是AWS。也就是说，是亚马逊为Weverse以及Weverse中蓬勃发展的韩国流行音乐王国提供了所需的硬件设施与通信网络。

在亚马逊的全部业务中，AWS的营业收入占比13%，营业利润占比66%。尽管13%的营收比例看上去并不算很高，但这部分业务创造的营业利润非常惊人。亚马逊其他业务创造了87%的营业收入，但只贡献了34%的营业利润；而AWS仅有13%的营业收入，却创造了66%的营业利润。换言之，AWS的利润率达到了亚马逊其他业务的13倍以上。显然，AWS才是亚马逊利润构成中的核心要素。

当然，亚马逊并不是云服务市场中的唯一选手。2019年，亚马逊的全球云服务市场份额为32.7%，位居第一，随后依次是微软（14.2%）、谷歌（4.2%）与阿里巴巴（4.1%）。也就是说，服务于世界各地企业的云服务市场，几乎有三分之一掌握在亚马逊一家公司的手中。同年，亚马逊用于提供AWS服务的服务器达到130万台以上，分布在24个国家和地区的数据中心中进行管理与维护，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元宇宙的存在需要依托于服务器、存储设备与网络。这些元素对应于现实世界，相当于道路、电力、公共供水系统与通信基础设施等社会先行资本。未来的元宇宙也将高度依赖于AWS，因此，说亚马逊掌握着元宇宙中三分之一的社会先行资本并不为过。我们在2020年1月美国国会大楼的暴乱事件之后已经看到，亚马逊具备这样一种将一个元宇宙与其用户切割的能力。当一个叫作Parler的社交媒体平台被曝光可能部分参与了暴乱事件的策划之后，亚马逊禁止这家公司使用AWS服务，一度导致Parler这个生命日志元宇宙中断运营，直到它在俄罗斯找到了新的宿主与网络服务供应商。

我们再来看看其他几家与元宇宙的发展相关的公司。首先是微软。微软的Windows操作系统、家用电子游戏机Xbox、平板电脑以及全息眼镜在未来会得到更广泛的使用，因为它们会成为连接元宇宙的设备。领英（2016年被微软以262亿美元收购）与《我的世界》会分别成为微软扩大生命日志与镜像世界两个领域的重要平台。

第二家值得关注的公司是脸书。虽然目前脸书主要聚焦的业务仍然是基于手机与电脑的社交媒体服务，但已有迹象表明它正在通过元宇宙逐步扩大自己的业务范围。2014年，脸书以23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一家虚拟现实设备制造商Oculus VR公司。2018年脸书开放了Oculus Rooms平台，该平台允许头戴Oculus虚拟现实设备的用户进入一个虚拟世界，用自己喜欢的家具与物品装点自己的房间，邀请好友一起玩桌游，或者在180英寸的大屏幕上看电视。

2020年9月，脸书在其年度“Facebook Connect”开发者大会上宣布公司计划加大在增强现实与虚拟现实领域的投入。脸书的虚拟现实设备Oculus Quest 2也揭开了面纱。与此前的一代产品相比，新发布的Oculus Quest重量减轻了10%，分辨率提高了50%，定价299美元，比原来低100美元。在“Facebook Connect”开发者大会上，脸书的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称新冠肺炎疫情出现后，虚拟现实技术将会被更广泛地应用到会议与游戏中，脸书也会进一步加强相关领域的服务。

在此次大会上，脸书还推出了“无限办公室”（Infinite Ofice），这是一个面向未来的办公概念。用户通过Oculus Quest 2设备进入一个虚拟办公室后，眼前会出现许多巨大的显示器。用户可以对办公室的大小进行调整。在后疫情时代，居家办公将成为一种普遍形态，脸书采取的是将办公室搬进虚拟世界的策略。

脸书还介绍了与太阳镜制造商雷朋（Ray-Ban）的合作计划，拟共同推出智能眼镜。就像目前人人都会携带智能手机一样，脸书称未来人人都会佩戴智能眼镜。此前谷歌的智能眼镜未能在市场上火起来，恐怕只是它在这条路上的一个小挫折而已。为了进一步打磨这些服务，脸书已经创建了自己的研究中心“脸书现实实验室”（Facebook Reality Labs）。

当我们把脸书所拥有的巨大的客户群（截至2019年，脸书日均用户数量达15.2亿）、生命日志数据的积累、Oculus虚拟现实业务，以及马克·扎克伯格这个从不畏惧挑战的创始人综合在一起来看时，我认为脸书未来绝不会局限于目前基于智能手机与文本形式的社交媒体业务，而是会通过增强现实与虚拟现实技术手段缔造全新的元宇宙。

第三个要考虑的公司是谷歌，准确来说是它的母公司Alphabet。尽管这家公司此前推出的谷歌智能眼镜未能获得成功，但它一直在努力将谷歌的生态系统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以及国内环境关联在一起，此前的谷歌助手、Nest智能家居以及Fitbit可穿戴设备都是谷歌为此所做的尝试。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镜像世界元宇宙所需的核心资源之一，就是能够最大限度复刻现实世界中各种信息的地图数据。我们在本书前面的章节中对此有过讨论。全球大多数镜像世界的运营公司所使用的地图均由谷歌地图提供。在提供地图数据的过程中，谷歌会密切关注和记录每一个镜像世界中发生的事情。从本质上来说，谷歌提供地图，各个公司与机构通过地图信息建立不同的镜像世界，而在这些镜像世界中千百万用户的活动数据最终通过谷歌地图回传给了谷歌。

最后，我们还需要考虑游戏公司。如果想要元宇宙呈现全浸入式的视觉效果，尤其是增强现实与虚拟世界元宇宙，游戏公司开发的图形技术非常关键。我们应当紧密关注Unity技术公司（Unity游戏引擎的开发商）与艺铂游戏公司[虚幻引擎（Unreal Engine）的开发商]。在目前游戏开发所需的3D图形引擎市场中，这两家公司的实力无可匹敌。特别提醒的是，艺铂游戏正是我们此前提到过的游戏《堡垒之夜》的创造者。另外，中国公司腾讯的动向也值得关注。从营收规模来看，腾讯是全球最大的游戏公司。基于其强劲的财务状况，腾讯已经大比例入股或收购了全球许多顶尖游戏开发公司的股权，比如艺铂游戏、Supercell、暴雪公司、育碧游戏软件（Ubisoft）以及拳头游戏公司。随着元宇宙的发展、游戏公司影响力的扩大，腾讯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