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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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讲 问答双泯,隐道乎昆仑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暝,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说得热闹的绝非是道
“妸ē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庄子的文章读起来都很美,光这些人名就会让人联想这些都是高道之士,都是隐士啊!当然除了神农,神农是中华民族的老祖宗,还在黄帝之前。他又是中医的祖师爷,神农尝百草而作《神农本草经》。他们都同学于老龙吉,当然,神农还是有点偷懒,“隐几阖户昼瞑”,经常大白天把门关着,把桌子一摆睡大觉,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睡“回笼觉”。到了中午的时候,“妸荷甘日中奓zhà户而入曰:‘老龙死矣!’”妸荷甘“奓户而入”,把门推开就说:“哎呀!不好了,师父老龙吉去世了!”
“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bó然rán放杖而笑”,神农一听到师父去世的消息,马上往茶几上一靠,拿起手杖站了起来。“嚗然放杖而笑”,神农这个人还是很有道气,听到师父死了,先是一惊,然后是开怀一笑,“曰:‘天知予僻陋慢,故弃予而死。’”说:“老天爷知道我这个人,有点荒诞、怠慢、拖拉、学道不精进,所以老师就弃我而去了!”去了就去了吧。
“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是说师父在走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们。我们跟了你老人家几十年,你还是应该把道给我说一二句嘛,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想当年离欲老和尚走的时候,很多人都有意见。为什么有意见?说他老人家活了一百多岁,带了那么多徒弟,怎么不传些真经,不传些修道的秘诀,不传些养生的秘诀,怎么就走了呢?只有我心里明白,我说:“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活了一百多岁,走了就已经给你们传了密法了,人都是要死的,这个就是他给你们传的大道,破除大家对师父的迷信。”神农也有这种感觉,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没有留一句话就走了呢。
“弇yǎn堈gāng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弇堈吊”是更高明的人,他说:“体道,天下的君子哪个不想追求呢?每个人都想追求。”在座的各位,包括外边还有更多的人,寺院里的、道观里的,还有若干居士都想求道。我见过不少老先生,除维摩精舍那几位外,还有王云舍、李尔余、吴伟楼等,这些老先生们几十年来,乃至终生对道的执著追求精神,是极为感人的。
“今于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今于道”,我们世间,包括佛菩萨、太上老君、种种道人所讲述、所描绘的“道”,的确是“秋毫之末”的万分之一都没有达到。就用释迦牟尼佛的话说,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说了三藏十二部,但是,不过如恒河的一粒沙而已,未说之法犹如大千世界恒河之沙。“大千世界”是什么概念,我们这个太阳系只能算是一个世界,其上还有“小千世界”,还有“中千世界”,就是我们现在天文学上所定义的这个宇宙还谈不上一个“大千世界”。那么我们再来看这个道,我们所知所会的那个道又算什么呢。
老龙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说句难听的话,一般人见到那些说道的都感到有些犯“狂”,为什么会感到有些犯“狂”呢?这个就是《道德经》中所说的:“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为什么呢?下人听到这个道就像狂言一样。所以“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真正体道的人,就不会去说道了。就连“秋毫之末”的万分之一都不到的这么个老龙吉都知道把这些闷在肚皮里,死了算了,说出来就是害人,说出来就误导众生,所以知道“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这是为什么呢?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这是一个定论,在佛教里称之为“决定见”。既然是道,又不是一样具体物事,你怎么能看得见呢?“视之无形”,我们看哪一样“有形”的东西是道?“听之无声”,哪一样有具体声音的东西能够体现道?至于人对道的种种议论,什么“希、夷、微”,什么“渺渺冥冥”,一切一切都不是道,所以“论道,而非道也”,天天说得热闹的绝非是道。
狗子有佛性和狗子无佛性
下面这段读起来也非常有趣,“于是泰清问乎无穷”,这个“泰清”也是隐喻,就是指我们的思维,总是想把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穷”就是一个无穷尽的东西,我们这个有限之资怎么能够穷尽“无穷”呢?庄子把这两个概念拟人化后进行交谈,来说明道理。
“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既然是“无穷”又怎么能让你“泰清”给问住了呢?他永远都是处于一种模糊状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拥有什么,他自己是什么。
“泰清先生”在“无穷先生”那里得不到答案,于是又问“无为先生”。“无为曰:‘吾知道。’”这个“无为”就比“无穷”低了一点,毕竟“无为”已经有人为的作用在里边了,尽管他处于无为状态,他已经从“无穷”降了一等,已经有人的痕迹、烙印在里面了。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泰清”就问:“你所知的‘道’有可入的方法吗?”这个“数”可以理解为方法、规律、条款,就看你如何感觉,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使我们知道?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大家明白?
“曰:‘有。’”“无为”说“有”。那么具体的实践之路,如何操作?如何修行?如何去实践呢?
“泰清”又问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无为”说,我对道的理解是“可以贵”——说它很珍贵,简直是珍贵得了不得,因为只有三世诸佛才知道,只有太上老君才知道,而众生们不知道,这个就是“可以贵”。你一进入那种仪轨,进入那种排场,你才知道它贵。大道贵不贵重?到了金銮殿里,你才知道大道之贵。当了皇帝,掌握天下的枢机,“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当了皇帝你才知道它的珍贵。
当然,道可以是贵,也可以是贱。就像庄子说的,“道在屎溺、在瓦甓”,你说贱不贱呢?贱。道既可以使你成为神仙、活菩萨,但是道也不排斥众生,你变阿狗、阿猫都可以,都有道。并不是阿狗、阿猫就没有道了,并不是苍蝇、老鼠、臭虫就不是道了,就不具备道了。它们同样是道,因为道可以贱。
所以,唐代有人问赵州老和尚:“狗子有佛性否?”赵州老和尚说:“无。”那人不服,说:“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为什么狗子却无?”赵州老和尚说:“因为它有业识在。”后来又有人问赵州老和尚同样的问题,赵州老和尚却回答:“有。”那人反问道:“既有佛性,为什么会落在狗皮里?”赵州老和尚说:“谁让它明知故犯呢!”这则公案也可以作为“可以贵、可以贱”的注释。
“可以约,可以散”,佛教经常说菩萨卷舒自在,出入法界。卷舒自在,“卷”,就是“可以约”,收敛起来而“万法归一”;“散”,舒散开来,“一生万法”。所以这个是“一”和“万”的关系,也就是“约”和“散”的关系。
“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我们的思想也“可以贵”。今天做观想,“阿弥陀佛”相好庄严,这个是贵,贵相嘛!一会儿观想“白骨观”,到“尸陀林”里去想种种地狱之苦,“可以贱”嘛。抱元守一,就是“可以约”。入定,把思维和能量积聚起来贯注于一点,收摄身心,这个是“一”。另外体察世间、关怀民众,积极地去奉献一切,就是“可以散”。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心,可贱、可贵、可约、可散。大道本来就是如此,我们在讲大道的时候和我们的心是不分的,道就是心,心就是道;佛即是心,心即是佛。所以“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说得对不对呢?当然很对,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