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辭：”

节中，节制不偏倚。
喟kuì，叹声。
凭，愤懑。
济，渡。
沅yuán湘，江水名，相传舜葬于沅湘以南的九嶷山。
重华，舜之号。
这两句写灵均愤懑自己守中正，却遭遇如此，去舜帝埋葬的位置和他诉说心中所想。以下都是灵均向舜帝说的话。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启，禹之子，夏开国君主。
九辩、九歌，相传是启从天上带下来的。
夏，夏王朝，启的儿子太康继承，耽于淫乐，被后羿夺都，后失国。
康，大。康娱，过分地娱乐。《史记》记载“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图后，为今后考虑。
五子，启的五个儿子。
用，因而。
家巷，一说指家乡，故都。一说指内讧，巷通“閧”。
这两句写启贤明而开国，太康淫乐而失国。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羿，后羿。
淫、佚，过度。
游，游玩。
畋tián，打猎。
封，大。封狐，大狐。也暗指纯狐，后羿巡游时纳的妃子。
鲜xiǎn，少。
浞zhuó，寒浞，后羿的国相。
厥，其。
家，家室。
这两句写后羿贪图玩乐，不理国事，寒浞擅权，与妃子纯狐私通，二人害死后羿。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嬃xū，姐姐，“楚人谓姊为嬃”。
婵媛chán yuán，牵萦不舍的样子。
申申，再三。
詈lì，责备。
鲧，禹的父亲。
婞xìng直，刚直。
亡wàng，同“忘”。亡身，忘我。
殀，死于非命。
羽，羽山，相传鲧被杀于羽山。
野，郊野。
这两句是写灵均的姐姐劝灵均不要那么刚直，不要忘了当初鲧就是因为刚直而死的。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博，多。
謇，直言。
修，美。
姱kuā，美好。
节，品节。一说作“饰”，喻节操。
薋cí，同“茨”，堆积。
菉lù，荩草。恶草，喻秽行。
葹shī，苍耳。恶草，喻秽行。
判，区别。
服，穿戴着。
这两句是姐姐在告诫灵均，何必要直言又爱修炼美好品德？周围都是累积秽行恶习的人们，怎么就灵均不愿意同流合污呢？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户说，挨家挨户说明。
云，语气助词。
余，咱们。
并举，相互抬举。
好朋，好结朋党。
茕qióng，独，都表孤独。原本“无兄弟称茕，无子称独”。
这两句是姐姐和灵均讲，咱们又不能挨家挨户说明心思，又有谁会知道理解呢？大家都结党营私，怎么就你自己单打独斗呢？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高，加高。
岌岌，高耸貌。
长，加长。
陆离，一说修长貌。一说“陆离即琉璃”，色彩光亮貌。“陆离”一词最早出现于《楚辞》。
泽，郭沫若认为是“襗”zé，汗衣，引申为污垢。高亨认为是“殬”dù，腐臭。一说“泽”字应为“臭”。总之，“芳与泽”为反义。
糅，混着。
昭，明。
这两句说灵均仍要加高帽子、加长玉佩，即使与党人们在一处，也要出淤泥而不染，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游目，放眼纵观。
荒，远。
菲菲，芬香貌。
弥，更加。
章，同“彰”，显著。
这两句写灵均要放眼于更广阔的地方，日夜淬砺，修炼自己的美好品质。上文提到入仕与归隐，灵均此时可能要去别国从政，或是归隐于更宽广的世界。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民生，人生。
好修，爱好修炼美好品质。
常，习惯。本作“恒”，与“惩”押韵。为避讳汉文帝刘恒，汉时改为“常”。
体解，分解肢体，酷刑。
惩，惧怕。
这两句表示灵均坚守美好品德，宁死不屈。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相，观察选择。
察，看清楚。
延，长久。
伫，站立，停留。
朕，我。
复路，走回原路。
及，趁着。
这两句写灵均反思自己没有对人生道路做仔细选择，现在打算趁着走得不是太偏，马上迷途知返。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步，慢慢走。
皋，水边高地。
兰皋，长着兰草的水边高地。
驰，快跑。
椒丘，长着椒树的山丘。
且，暂且。
焉，于此。
进，指入仕。
进不入，不进入。
离，通“罹”，遭遇。
尤，罪祸。
退，指归隐。
初服，喻固有的美德。
这两句写灵均找到自己认为该走的路，“行止依兰椒”，不入仕，避免卷入是非，退隐来保留自己最初固有的美好品德。

“制芰（jì）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芰荷，菱叶与荷叶。
芙蓉，荷花。
衣、裳，上曰衣，下曰裳。
不吾知，不知吾。
苟，只要。
信，确实。
这两句写虽然没有人欣赏灵均的美好品质，但只要自己坚信，何乐不为？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固，本来。
工，擅长。
偭miǎn，违背。
规矩，喻法度。
错，通“措”，措施。
绳墨，喻准则。
周容，就圆随方，苟合取容。
这两句表示当时的宵小们走捷径，巧言令色，违背规矩法度，反而以苟合取容为准则。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忳，忧郁。
郁邑，郁悒。
侘傺chà chì，失意的样子。
穷困，走投无路。
溘死，暴毙。
这两句表示主人公灵均失意潦倒，可宁死也不愿违背内心对美好的追求，不愿与小人沆瀣一气。穷困潦倒，却热血难凉。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鸷zhì，凶猛的鸟类，如鹰。一说雎鸠。
方，榫头。
圜，圆凿。
周，合。
这两句表示鸷鸟自古就无法和一般的鸟们同群，方榫头又怎么能和圆凿相合？灵均认为自己坚守美好品质，方正清白，根本就无法和那群巧言令色的人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尤，罪罚。
攘，《说文通训》中读nǎng，“包，藏”的意思。
诟，侮辱。
伏，同“服”，保持。
厚，动词，嘉许。
这两句表示灵均虽委屈自己遭受罪责和侮辱，但仍坚守清白正直，正如同先贤至圣们。没关系，不笑不足以为道！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太息，叹息。
掩涕，揩泪。
民生，人生。
虽，唯。
姱，美好。
鞿jī，马缰绳。羁，马笼头。鞿羁，约束牵累。
謇jiǎn，句首发语词。
谇suì，从郭沫若解释，“作为卒字解”，完成。
替，废弃。
这两句表达灵均感叹人生艰难，早上达成的美好初心，晚上就遭到废弃。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纕 xiāng，佩带。
申，再次。
亦，发语词。
善，爱好。
这两句描述灵均因“蕙纕”毁坏而又“揽茝”，只要是追求自己心中的美好，“九死”也不会后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浩荡，荒唐。
众女，与前文“党人”，都是结党营私的宵小之辈。
蛾眉，比喻美女，引申为美德。
谣诼，造谣诽谤。
淫，惑乱。善淫，媚取媚于人。
这两句在表达因灵修荒唐不能看清人心，而灵均也遭小人嫉恨与诽谤。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kuā）以练要兮，长顑（kǎn）颔亦何伤。

揽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据版本不同，“揽”一说“掔（qiān）”）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xǐ）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解释：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竞，“并逐曰竞”。贪婪，“爱财曰贪，爱食曰婪”。凭，楚方言，满的意思。凭不厌，贪得无厌。

“恐修名之不立”。修，美。修名，美名。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落，始也。英，花。落英，最开始的花，即蓓蕾。木兰春天开花，菊花秋天始荣。这句表示一年四季都在修炼自身品德。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苟，只要。姱，kuā，美好。练要，精粹纯洁。顑颔，面貌憔悴黄瘦。这句表示灵均只求志杰行芳，哪怕长期挨饿憔悴。

“揽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木根，木兰的根须。落蕊，初开的花心。茝，薜荔，都是植物，香草。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矫，举着。索，搓绳。菌桂，蕙，胡绳，都是植物，香草。纚纚，xǐ，长而下垂，美好的样子。这两句还是讲述灵均对于美好品质的追求。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謇，发语词。前修，之前的先贤圣人。彭咸，一说是殷大夫，“谏其君，不听，投江而死”，这个说法没有史料支持。一说是屈原创造的美好的艺术形象。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sì）时乎吾将刈（yì）。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jì）怒。

余固知謇謇（jiǎn）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有的版本会有这句。这句已是公认的衍文，所以没有诵读。）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shuò）化。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jùn）桂兮，岂惟纫夫蕙茝（chǎi）！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