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高最新一集影片講塞內卡「論人生短暫」,感慨萬千。這世界活得身不由己的人可多了,有時不是職場或工作,反而是家庭的傷害無解。郭強生幾年前《何不認真來悲傷》有驚人之語:「家庭帶來精神上不同等級與形式的暴力,夾雜在和樂融融的記憶之中,讓人無法察覺」。光是照顧生病老人一陣子,親人即成陌路。郭強生筆下是外省來台家庭的外遇情傷,天倫反目。然而沒有最壞,只有更壞,這種精神上不同等級與形式的暴力,也發生在郝譽翔近作《城北舊事》和2011《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上。
郝譽翔生於1969,算外省第二代的老么,與父親郝福禎相差40歲,父頻頻出軌,出生後父母離異。郝福禎原為山東流亡學生,煙台聯中冤案後當了軍醫,漂浪人生,無所依止。2005自殺在三峽住處,女兒前去認屍時還無法確認他有無其他兒女(繼承人),簡直是都市傳奇外一章。2000郝譽翔《逆旅》上下求索,雨霧茫茫,就是尋父的軌跡,從山東原鄉到父親最後駐足的越南河內,真的比朱天心《漫遊者》還要艱苦。
2011《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聚焦失愛的童年與殘破心靈,北投石牌這個神巫瘴癘之地(沒想到〈阿宗三件事〉扛瓦斯的李宗盛還是她的鄰居)。更早2007小說集《幽冥物語》展現了她寫鬼怪幽冥的本事,〈漩渦〉裡就有個上吊的室友和漏水鬧鬼的老屋,簡直是女研究生住在蘭若寺裡打電腦的超展開劇情。
相隔十數年,北投再次成為郝譽翔心靈原鄉,2023《城北舊事》這回不再寫童年陰暗,著眼於成長與求學歷程,像濾去雜質打了柔光鏡的《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轉而聚焦「北投」(Pataum,平埔族語「女巫」) 巫魅背景對她人格的形塑,包括「石牌」「竹圍」 (清代漢番對立,淡水廳因此設立石碑為界;凱達格蘭人在家附近種植桂竹作為防風的村牆稱竹圍)一帶草莽。無論是溫泉鄉的吉他或流浪到台北,水氣氤氳,情慾迷離,單親小女孩長大了,穿越九零年代椰林大道政治到文學的風起雲湧,她結婚懷了自己的女兒,告別了人生逆旅,月之暗面。
文學是把最複雜難解的事,藉由穿透某種不可說的核心本質,將它呈現出來。 讓我們互相傷害,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像2003年Robin Gibb翻唱的《Love hurts》(愛使人受傷),此曲原唱是1960年的Everly brothers二重唱 (艾佛利兄弟),1975年由英國搖滾樂團Nazareth (拿撒勒合唱團)改編成搖滾版本。比起Nazareth嘶喊激狂,我更愛Robin Gibb饒舌兼滄桑的嗓音。愛很無奈,愛使人受傷,那是雨淚交織,精神上不同等級與形式的暴力:「Love hurts, love scars愛使人受傷,留下疤痕/Love wounds and marks愛使人受創/But I'm not so tough or strong enough但我不夠堅韌/To take a lot of pain, take a lot of pain去承受這許多的苦楚/Love is like a cloud, it holds a lot of rain愛像一片烏雲,飽含著雨水/Love hurts, love hurts 愛使人受傷,愛使人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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