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中国科普博览 SELF格致论道讲坛

导语：世界上约16%的人正遭受着抑郁症的折磨，在中国每年有30万人自杀，其中抑郁症是最主要的原因，留守儿童、育龄期女性、老年期男性都是抑郁症的高发群体。抑郁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来自浙江大学医学院的包爱民教授在SELF讲坛的舞台上，分享了抑郁症的症状及治疗方法，并且提倡建立中国人自己的人脑库，为抑郁症人脑研究助力，为子孙后代带来健康。

---嘉宾介绍---

包爱民

浙江大学医学院神经生物学教授

以下内容为包爱民演讲实录：

大家下午好，我叫包爱民，我来自浙江大学医学院。

今天我们很快乐地在这里开一个会，分享科学的发现、进展，一起非常乐观地去展望未来，

但是我们也不要忘记刚才主持人所提到的，这世界上还有大约16%的人过着非常不快乐生活，他们悲观或者沮丧或者绝望，这就是我们听到的抑郁症。

抑郁症它已经不是一个罕见病，而是一个常见病了，我们或者看到过或者听到过这样的病例。你看屏幕上所显示的两位我们非常喜欢的演员，一位是中国香港的张国荣先生，一位是美国的电影演员罗宾·威廉姆斯先生，他们都是才华横溢的人，他们塑造的荧幕形象令我们难以忘怀。

比如说张国荣先生在《霸王别姬》里所塑造的程蝶衣，以及尤其就我个人感受来讲，罗宾·威廉姆斯先生他演的《死亡诗社》那位老师，那位激励学生去发挥自己的天赋、创造力、独立性的那位老师。

还有一部电影更让我难以忘怀，就是《Awakenings》，也叫《无语问苍天》，他扮演了一位我们的同行——一位神经内科大夫，非常地平凡非常地默默无闻，但是他有着非常坚定的信念——坚决不向疑难的脑部疾病低头。

他观察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疾病，并且当时是多巴胺——新的一个化合物刚被认识的时候，他就大胆地去使用这个药，顶着来自权威的压力，跟患者的家属保持一个很好的沟通，去征服它。

这样的一些英雄形象其实都是激励了我们科学家的，但是生活中，像张国荣、像罗宾·威廉姆斯都罹患了抑郁症，最后都选择了自杀，所以这个病实际上可以影响到我们每个人。

那么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就像前面仇子龙先生所说的，目前这些脑部疾病，由于我们的科学发展还没有到揭清它的真实的一个疾病标志的这么一个状态，所以你如果到了临床，你会发现医生是根据症状在给你做诊断。

屏幕上所显示的九种症状，包括这样的抑郁情绪，包括比如说快感缺失，比如美食、爱情、人际关系、包括亲子关系，包括工作、创作，这些平时能给我们带来愉悦感的，在他看来都没有了，觉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并且活动能力下降，有的人整天呆在沙发上，或者有的人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的活动力的样子，缺乏能量的样子。另外工作中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的效率严重下降，还有失眠，还有他们自己也感觉到，这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不如结束，所以他们中很多人选择自杀。

注意，当这个病人去看病的时候，在这种九个症状里要达到五个及以上，而持续两周，你会被诊断为抑郁症，所以这可以解释，首先这五种以上的症状的组合可能在很多病人并不一样，所以大家虽然都得了一种病叫做抑郁症，但是大家发病的脑区或者是里面的分子改变，导致这些症状的改变，组合可以不一样。

第二点抑郁症还有不同的类型。我们来看一下，一个非常常见的、可能听众们都听过的类型叫做躁狂抑郁症，也叫双向情感障碍，或者叫双向障碍。得了这样的病人就是在刚才的抑郁的症状之上只要出现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躁狂状态，躁狂状态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就是病人感觉洋洋得意，自我感觉非常地好，好于众人，比如说众人皆醉我独醒，我超越你们。

另外他可以忙忙碌碌，他可以工作，创造力、精力全部是旺盛，他可以不用睡觉，很少需要睡眠时间，这样的病也不一定是忙忙碌碌而一事无成。大家看屏幕上所显示的这位患者，著名的德国作曲家罗伯特.舒曼，他就罹患了双向障碍，大家看这是横轴，显示的是他最后将近30年时间他的作品数和作品号，每个数字都是他的作品号，以及作品和情绪之间的关系。

大家看1833年他处于一个非常抑郁的状态，甚至企图自杀，这一年他只有两部作品。然后到了1840年，他进入一个轻度躁狂时期，大家看他的作品数量急增。接下来他的情绪又向抑郁走去，到了1844年他又患了严重的抑郁，在这一年他根本没有任何作品。接下来又循环向一个躁狂的状态，我们可以看到1849年他又有大量的作品。

这个病也很严重，像这样躁狂、抑郁、躁狂、抑郁是反复循环，并且频率逐渐地增加也就是周期缩短。到了1854年，他企图自杀跳到莱茵河里，被旁人救上来，但是接下来的治疗并没有明显的效果。1856年他绝食，死在医院里。

所以大家看这样的一个疾病，对病人、对家庭、对社会导致了一个巨大的痛苦。除了刚才所说的这些，我们还听说过产后抑郁、围绝经期抑郁、冬季抑郁等等，这些都是一些什么？抑郁症的亚型或者叫其他类型。

抑郁症的终身发病率现在已经到了10%—15%， 很高，它是所有疾病中自杀率最高的一个疾病，可以高达15%，另外世界卫生组织预测，到2020年可能抑郁症要成为仅次于心血管疾病的人类的第二大疾病杀手，或者是社会的疾病负担。

那我们再看一下我们中国，在中国实际上也有些统计数据，最近还可以在网上看到抑郁症患者八千万，如果你根据中国的人口数量去分析一下，你就会觉得这个数字似乎只是世界刚才我提到的15%—16%的三分之一，那么是我们中国、我们的政府和我们的医生对抑郁症患者治疗得更好吗？辨别得更清楚吗？

不是的。大家知道抑郁症属于一种脑部疾病，或者叫精神障碍，它在我们国家是严重地污名化，说句不好听的话骂人神经病或者精神病，这是骂人的话。但事实上，这个病不应该被这样污名化，不应该属于一个禁忌话题，它应该是我们脑这个器官，和胃和肝脏和肾脏是一样的，发生了疾病而已，我们应该像看其他病那样的及早去重视起来，及早地去找医生去治疗。

去污名化也是我们今天站在这和大家交流的一个主要原因，因此在这样一个状态下，我们国家的年自杀率达到30万人，这个数字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三倍，这就意味着这些病人没有得到很好的诊治造成的。

其实几百年来已经有一些发现，首先抑郁症是具有遗传性的，如果在一个家族里，你发现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罹患了抑郁症，那你要注意，你可能处在抑郁症的一个风险，不是说你肯定得，但是你的风险因子增加。

大家看美国的阿米什人的人群调查，白颜色这个上面显示了他的家系分析，或者叫家谱分析，这上面黑颜色标记的都是这个家族中的抑郁症患者。

那么还有童年期或者是幼儿期他所遭受的这些经历，比如说忽略、虐待，包括性虐待或者是打骂，或者创伤，童年期的一些创伤，比如说战争、比如说地震等等。

忽略这件事我想再强调一下，因为这个在我们国家实际上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大家都注意到农民工进城打工，把自己的子女丢在家乡身后，请注意如果丢在后面的这个孩子，没有得到比如说爷爷奶奶或者其他亲戚温暖的关爱，及时给予教育去激发刺激他们的大脑的话，等他们进入成年期，他们这批人抑郁症发病率增加。

当然我们的政府已经重视到这个问题，大家知道我们政府的政策里现在是有着改善、解决农民工子女进城，跟父母在一起上学等等这样的一些举措，我觉得这是非常明智的举措。

另外抑郁症的发病和年龄和性别之间也有关系，大家看身后这张图，在儿童期的抑郁症里，男女没有一个明确性别差异，但是进入育龄期，什么叫育龄期？就是女性她月经期开始一直到她绝经期前这一段时间，是她具有生殖能力的时期对吧，我们称为育龄期，育龄期的女性和同年龄阶段的男性来比的话，她的抑郁症的发病率是男性的两倍，这样一个性别差异到了绝经后，逐渐进入老年期了消失。

甚至还有研究发现，男性的老年期的抑郁症发病率似乎又高于女性，这个中间又是什么原因呢？科学家包括我们组的研究，已经显示了育龄期女性外周的性激素的波动，大家都知道每月月经周期、产前或者产后、或者围绝经阶段，都有明显的性激素的波动。这些性激素是影响到大脑的一些功能的调节，在大脑中我们也有跟性激素完全物质相同的化合物，但是它在脑内叫性甾体，那么它们是对我们脑内的情感相关的调控系统和应激反应调控相关系统。

其实有时候我们生活中遇到压力、遇到打击等等，这都是在科学上的，有时候说这是应激，而我们身体对这些是做好了一些准备的，我们有一个长期进化过程中，所建立的叫应激反应调节系统，stress-response system，当然我们还有一些情感，尤其是高级情感建立的这样一些系统。

那么行至此，我们抑郁症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了呢？大家也听说了抗抑郁症药物，就是最常听说的，我们早一点把病人送到医生那去，为的是获得这样的药物。第二点认知疗法，有时候也叫心理分析对吧，心理治疗师在跟你做一些很特别的经过专业训练的，不仅仅是做思想工作，这么样的一种辅导。

还有现在科学的发展已经有了一种叫经颅磁刺激，它用的是这样的一个磁场，外加的磁场，改变你大脑里面的神经环路的运作。还有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叫光线治疗，用的是特殊的治疗灯，或者是走出去让日光照射你的眼睛，有一个在眼睛后面的脑部的核团，它是我们的生物钟，在抑郁症中它功能紊乱，它也是失眠和其他的节律紊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用光照来重置这个生物钟等等。

不过要注意的是所有这些治疗仅对部分患者有效，不是对所有患者都有效，这是为什么原因？其实我前面已经给了大家一些提示，细心的听众可能注意到，我提到过不同的症状的组合，我提到过不同类型的抑郁症，是的，我们大脑里面就是以这么一个复杂的环路，就是神经环路在运作着，这前面很多科学家都说到了，我再简单地说一下，我们大脑里一千亿个神经元，胶质细胞的数量是神经元数量或相同或者是我们的9倍，因为不同的科学家还在继续研究这个数量的差异。

然后刚才仇先生还提到了突触这个概念，就是像个钮扣状的神经元和神经元之间的联系，这样的联系，这样的联系每一个神经元上有一千到十万个，什么叫神经元？就是神经细胞，你可以看到我们的精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些神经元被神经纤维联系了起来，这个神经纤维在我们脑中缠绕了十万公里，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结构，这个结构分担着我们人脑的很多的调控功能，这其中就有一个高级情感和我们的应激反应等等，还有其他也是介入到抑郁症发病机制来。

所以我们就可以举一个例子，因为现在科学家已经发现在这样的环路中，不同的脑区，有时候或者你把它喊成是不同的节点，或者你把不同的化合物或者分子当做节点，发生了异常，每个病人并不一样，我们的人脑发现就是这样。这一些病人对吧，化合物A比如说或者分子A有了一个病变，但是它并没有B的病变。但是另外一批，而且另外一批和这一批还有一个重合，它们发生了分子B的病变等等。

再举一个例子，我在这里把中国的高铁地图放在这，然后你就会注意到，我们国家的高铁已经是非常精密了，但是我们人脑中的这种网络要比这样的网络复杂了千万倍上亿倍都不为过，现在我们来说一下，有些小站火车进、火车出，传递着信息，也扮演着很重要的功能。但是有些站，比如说上海站，它是一个枢纽，它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类似的还有北京还有杭州还有更多的枢纽站，我们大家都能理解这个概念。

现在我们假设，假设上海这个站出了问题，它就不是它自己的问题，因为它是一个枢纽，它会使得所有跟它这相关的这一批的脑区都发生问题，而此刻若是你去修整北京站，这是无效的，倒过来也是这样。

所以我们的抗抑郁药物如果是针对上海站的就会起效，如果我们此刻用一个针对修理北京站的来处理上海站的问题，就不会有效果。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比喻，真实的情况还要复杂，因此科学家该怎么研究？

我们刚才已经从前面的科学家的汇报中已经深深地理解动物对我们的贡献，我们也非常感谢它们，我们神经科学脑科学的知识发展到今天，基于科学家对这些动物，从啮齿类动物到灵长类动物的一个观察，对它们的细胞功能、分子之间作用机制的一个洞察，我们甚至可以推测出，有一些疾病发生在哪。

但是可以理解的是，像这些高级我们这种灵长类的，这种智能这种情感，用这个动物非常难以继续研究。比如说啮齿类动物的鼠，现在一个叫做研究情感，害怕、快乐、极度快乐等等，你会看到它的表情是一样的，或者说它没有表情。还有人脑中抑郁症整个发生的这个经历，包括基因、包括它和年龄和性别之间的互作、包括他幼年期的这些处置，组合起来来看，很难在一个动物脑上反映出整个病程。

那么有没有可以在人脑上看对吧。大家知道现在医学家、神经科学家和工程学家和物理学家，已经发明出了越来越精密的脑影像技术，我们已经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抑郁症的人脑，哪些脑区发生了变化。除了在动物和这样的人脑的一些研究上得出的共同的结论，例如说额叶，尤其是前额叶，例如说杏仁核，例如说缰核，例如说下丘脑这些，我们脑部的一些重要的一些结构发生了问题，但是它的局限性在于它无法看到分子层面，无法看到具体的化合物改变。

所以我觉得这是非常符合逻辑的，大家可以和我一起推论的，就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到过人脑库这个概念？人脑库也叫人脑组织库，它也叫Brain bank，听上去像脑银行，因为它和库的区别，就是它不是仅仅是收集脑展示，不是这个目的，而是收集好了每个个体去世后向脑部所捐献的大脑。

比如说有抑郁症的大脑，还有没有得抑郁症甚至没有得任何脑部疾病，当然可以得其他的身体疾病，比如说得过癌症得过心脏病，但是大脑是很好的，没有任何脑部疾病，用它来做对照。因为你需要知道抑郁症中发生了什么，你还是要知道没有抑郁症的人肯定没有这个。

死亡后火化前，把大脑取出来，捐献给脑库的话，那么脑库可以建立一个系统的储存诊断，然后发送给科学家，就像我们在座很多非常优秀的神经科学家去研究，所以脑库的具体工作很简单，其实就分三个部分。

一是宣传动员，因为我们得把这样的一个知识、这样的一个需求告诉民众，看看你们能不能理解我们对于这个脑研究样本的需求，要不断地沟通，然后做好一个登记，不可以在去世后我们两个再来讨论这件事了，那个时候你处于极度悲伤，你可能会说不行，我们必须在生前很冷静地想一下，这样的一件事有什么意义吗？有什么希望吗？如果想清楚了呢，我们在生前做好登记工作，然后在捐献过以后，脑库有工作人员做好分切，注意不是把整个大脑送给科学家，科学家会根据自己的研究目标，比如说我需要研究海马，我需要研究刚才说的前额叶，我需要研究缰核等等，只把这样的部分给他。

那么还有呢就是做好一个神经病理诊断，这一点特别重要，因为这个时候是神经病理学家或者神经病理学医生，他在自己的肉眼直接对这个大脑做观察，以及显微镜下观察，为你做出一个最后诊断，这个诊断往往可以纠正生前的误诊，生前以为你得了抑郁症，实际上最后发现你其实早就开始了AD，比如说老年痴呆等等，就不是抑郁症而是AD。

最后是最重要的，要以非常动力化的方式、积极的方式向科研人员发送这样的研究标本，这样的科学人员是有资质的，非常有基础的，他们写出的标书是假说很有基础、很有前途前景，他们所涉及的研究的方案很合理可行，他们所获得的预期的结果可能会对征服抑郁症有效，这样我们才会发送，决不会说把这么珍贵的礼物随便地送人。

那么在中国应该说，我们已经落后西方国家建脑库三十年左右，他们已经比我们早了25—30年，建立了这种规模很大的脑库，这是和民众的教育、理解以及传统习俗有关，在中国大家注意到，我们是一个人口方面有优势的国家。另外我们这个脑部疾病高发，我们都感觉要迫在眉睫地解决。但是由于传统几千年的丧葬习惯，有些地方还说要保存完尸等等。

可是近年来，随着科学普及、教育水平的提高，还有就是我们国家对于遗体捐献、器官的捐献等的宣传和支持。人们正在改变观念，我们相信通过教育、倡导，通过国际科学合作，我们虽然脑库建的晚，但是我们将来的规模，我们所含有的标本的量应该是最好的。

 我们也当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向仇子龙这样的科学家提供其实是自闭症的人脑，如果自闭症的患者们有这个想法，或者是家属，那么我们的这个研究也许会再跃进一步。

 所以这个库存是非常完备的，既可以有冰冻，也可以有石蜡块，这个过程在我看来，是一个让我们大脑重生的过程，事实上你已经死了，你这项捐献的行为应该说对你本人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它的意义在哪呢？就是若是你的大脑能够被科学家去进一步研究的话，我们为子孙后代的健康或者是幸福带来一个希望，所以我们经常说捐献出的大脑是一个给未来的希望。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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