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中没有遗世独立
在元宇宙中,除非一个人决意要独来独往,否则想在这里孑然一身几乎不可能。与现实世界相比,人们在元宇宙中更容易对别人表现出友善的一面。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来看一个真实世界中的例子。酒吧与咖啡馆常常会把光线调得比较暗。人们在朦胧中与别人见面时,不太容易读懂对方的面部表情,因此往往会降低心理防备。在昏暗中,我们倾向于以更正面的心态去解读对方的反应,因此也更容易向对方敞开心扉。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背光效应”。在社交媒体元宇宙中,也存在这样的“背光效应”。我们用作头像的照片一般会是自己的笑脸或是天朗气清的风景,人们发给我们的通常也是阳光积极的表情。因此,在社交媒体元宇宙中,我们倾向于正向解读对方向我们展示的情绪。由于在元宇宙中人人都是如此,想在其中独来独往非常困难,因为这里更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善意相待。
在社交媒体中已经相识很久的人,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见面会有什么感觉呢?其实与你在任何地方结交的老友见面并没有什么两样,就像见到现实世界中多次见面的朋友一样。促成这种感受有两个原因。首先,因为这是你在普遍存在背光效应的元宇宙中结识的朋友,所以来到现实世界中,你们也不会觉得有距离感。其次,这是由频繁露面导致的亲密错觉。悉尼大学的马歇尔教授做过一个实验,考察人们对照片的偏好。实验人员提前准备了一些照片,拿出其中一些让参与者看了很久,然后实验人员把参与者看过的照片与其他陌生的照片混在一起,随机摆放,让参与者再来看。结果显示,参与实验的人对于之前预先看过的照片明显表现出更大的偏爱。心理学家罗伯特·扎荣茨(Robert Zajonc)也做过类似的实验。他向一些完全不懂中文的美国大学生多次重复地展示一些汉字,然后把这些汉字与他们没见过的其他汉字混在一起后再一起展示给他们,并让学生们猜这些汉字分别是什么意思。结果,学生对之前见过的汉字都给出了更为正面的猜测。
在社交媒体元宇宙中,我们会一遍遍地快速浏览其他人的照片、姓名与文字。就算我们不仔细看,这些图像也会随着我们每一次的翻阅与点击不断地出现在眼前。于是就像马歇尔与扎荣茨先生所做的实验一样,我们无意识间就逐渐对对方产生了积极的印象。对于“背光效应”与“曝光效应”下人们初次见面就会感到亲切的现象,你有什么想法?降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防备自有其益处,但不要忘记我们在元宇宙中了解到的某个人格形象很可能与他在真实世界中的形象不一样。
个人生活的大秀场:可以逃过学校作业,但从不落下一条视频博客
视频博客是一个把博客与生活日志综合在一起的概念,通过视频形式记录日常生活,并分享在YouTube、Instagram、抖音或脸书等社交媒体上。1993年,英国广播公司(BBC)播出了一个节目叫《影像国家》(Video Nation),展示了观众自己拍摄的日常生活,这大概可以说是最早出现的视频博客了。视频博客在2015年前后才算真正进入大众的视野中。随着互联网带宽大幅提速,加之手机视频拍摄技术不断进步,拍摄高清视频不再需要单独使用摄像机,视频博客文化便开始以燎原之势全面铺开。
日常生活类的视频内容增长很快,很多都是一些平淡无奇的场合,放在过去你可能都会奇怪“这有什么可看的”,比如有的记录工作场所,有的记录在图书馆学习5个小时的过程,有的是在饭店吃饭,有的是关于假期生活。2019年,在YouTube上搜索别人视频博客的用户数量比2018年增长了20倍以上。年龄在15 ~ 64岁的人中约有45%通过视频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其中很大一部分年轻人,特别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会把这些视频上传到社交媒体。
哈佛大学的杰森·米切尔(Jason Mitchell)教授做过一个实验,研究人们在交流的时候喜欢聊些什么。比如,他准备了以下三种类型的问题:
1.个人问题:“你喜欢哪种类型的音乐?”
2.关于他人的问题:“你觉得金教授喜欢哪种类型的音乐?”
3.知识型问题:“你觉得今年下载量最大的单曲是什么?”
在这个实验中,受试者可以选择自己想回答的问题。参与实验可以获得一些奖赏,不过奖赏的多少取决于受试者选择回答哪种类型的问题。尽管选择个人类的问题获得的奖赏最少,但这类问题依然是人们选择最多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在工作中,我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客户,讨论的是竞争对手与行业资讯。在学校,我们讨论的是历史事实与各种学术理论。虽然在现代社会中,人人都可以发表或分享自己的很多见解,但真正能聊一聊自己的机会却少得可怜。我们希望谈谈自己,可能这才是满载着个人故事的视频博客元宇宙蓬勃兴起的原因吧。
随着视频博客拍摄的时间与空间不断扩大,许多问题也由此产生。第一,当我们在公共空间拍摄视频时,尽管视频对准的是博主本人,但背景中的路人也会被镜头捕捉。这其实构成了对路人肖像权的侵犯,导致别人的私人生活在其不知情或未被同意的情况下,被无意间记录下来并分享出去。
第二,在有关工作的视频博客中,如果工作活动被视频记录下来,有可能造成商业机密外泄。此外,员工在工作场所的工作时间是带薪时间,如果在此期间拍摄视频,还把视频上传到自己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中,他们实际上是在利用工作时间谋求个人利益。
第三,有可能出现侵犯他人的自由与财产权的相关问题。拍摄视频博客不是为了公众利益而进行的公共活动,但是有时候,视频博主会在图书馆、餐馆等公共场所占用一大片区域用于自己的拍摄,从而影响到其他人的正常通行。
第四,如果一个人通过社交媒体发布视频博客赚取了收入,有可能会违反副业开展的相关禁令。一位名叫李贤智的小学老师在YouTube上开设了一个名叫“Dalzi”[1]的账号。她上传了一段在教室中进行饶舌表演的视频后,获得了“饶舌教师”的美誉。这个视频的观看次数达到了300多万次。李贤智不是唯一发布网络视频的教师,却是最走红的老师之一,于是她成了众矢之的。有人在韩国青瓦台的线上请愿系统中提出请愿,呼吁惩罚通过YouTube赚外快的教师,因为他们违反了禁止第二份工作的规定。尽管这位李老师透露自己并未从视频中赚取一分钱,却仍然难逃各种指责,称她开展第二份工作本就不合规。在最初的责难浪潮退去之后,韩国教育部出台了《关于在岗教师同时开展YouTube活动的指导意见》,转而开始引导舆论鼓励YouTube上的教育活动。不过从视频中获得广告收益的老师仍然需要获得许可才可以开展第二份工作。
对于非公职人员,比如私营企业中的员工,不同企业的指导方针也是不同的。有些公司把运作视频博客视作私自开展兼职的行为,对此有严格的管控;但也有像爱茉莉太平洋集团、LG电子集团这样的公司并不太干涉员工制作视频博客的活动。事实上,劳动法中并没有禁止员工通过视频博客赚外快的相关规定,至少在韩国没有。只要没有出现连带问题,比如因为录制视频博客耽误了主要工作或泄露公司的商业机密等,公司反对这种行为并无法律依据。
最后,我们在看待视频博客的普及带来的影响时,还需要注意与伦理道德、公序良俗相关的问题。有一个事件说的是一个男孩因为在祖父的葬礼上拍摄了一段视频博客,结果被家人追着狠狠责骂。这个男孩称他只是想拍一段视频,为他与祖父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留下一点儿记录,自己珍藏。但他没有意识到录这样的视频会被视作对往生者的不敬。这件事情被媒体报道之后,许多人留言说在葬礼上录视频“越线”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人们心中的那条“线”到底应该画在哪里?甚至这条线未来会移到哪里?我斗胆做个猜测,我相信未来人们拍摄与分享的视频博客内容会比今天更多元,场合会更多样化。
我们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要搜寻别人的生活日志并留言呢?第一个原因是我们希望获得信息。在我梦想中的公司里,人们是怎么工作的?我梦想中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对这些事情充满好奇。
第二个原因是为了获得感同身受的满足感。有些事情我们很感兴趣,也很想去做,但很难直接去尝试,所以看到别人做到时我们会有一种满足感,就好像自己身临其境了一样。
第三个原因与沟通和共鸣有关。我们不喜欢孤独感,希望与别人建立情感上的关联。实际上,一个人的孤独感与是否喜欢观看视频博客之间有很大的相关性。一项调查显示,视频博客的观众中有48.6%表示自己曾感到非常孤独,只有40.4%的人表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换句话说,孤独感更强的人更容易对别人的视频博客感兴趣。
我们在生命日志元宇宙中记录生活中的小细节。当有人在我之前发布的内容下留言时,其实我也多阅读了一次那条记录,进一步强化了自己对当时那个场景、那件事的记忆。当我给别人的日志留言时,也同样帮他巩固了他的记录与记忆。我相信能够记忆与回顾过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但与此同时,我也担心生命日志可能已经越界进入了忘却的地盘。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曾经说过,对需要创造性的人来说,忘却比回忆更重要。尼采认为忘却是一种能够主动、积极地将人的意识暂时进行压制的能力。忘却,就是要短暂地将意识清空成一张白纸,然后去创造超脱原有境界的新事物。与此相反,在忘却与主动清除记忆的路上,视频博客似乎把我们拖往了反方向。它将我们置于一种境地,即让我们无休止地记录与回顾自己的生活,并用他人的日常生活填满我们意识中的全部空隙。得到想要的信息、获得感同身受的体验、建立共鸣与沟通,这些都能够抚慰我们的心灵,但万万不可忘记尼采曾给出的启示:为记忆留白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