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蚂蚁的协作世界
人们在生命日志元宇宙中所发布的内容事实上就是对生活的记录。有的人在发布内容之前会仔细雕琢一番,但大多数人只是随便处理一下就贴出只言片语。第一次进入生命日志元宇宙中的人,看到这样的发帖时可能不免会疑惑:“关注这些人对我能有什么益处呢?要我说,社交媒体简直是浪费生命。”但如果你在社交媒体账号中关注的好友是全球企业家或知名学者,你还会这么想吗?我确信你一定不会。这是不是说明在生命日志元宇宙中,那些既不是大企业家,也不是学术大咖的朋友就毫无意义呢?或者说在你真实世界的朋友圈中,那些既非社会名流也非公众人物的朋友也一样无足轻重呢?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广岛大学的数学家西森拓(Hiraku Nishimori)教授所做的研究。他从概率与统计学的角度,对很多化学、生物学与社会学现象做过分析,并发表过150多篇论文。其中一项研究中的实验是有关一个蚁群被迫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时的表现。可以想象,让一个数量庞大的族群整体向同一个方向迁移,难度非常大。有些蚂蚁会很好地跟随头领,有些蚂蚁可能会偏离路线,还有些蚂蚁会掉头回原路。这正是西森拓教授好奇的地方。他比较了两组蚂蚁,一组里面有一些找不到路的蚂蚁,另一组都是步调一致的蚂蚁,然后观察哪组蚂蚁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是前者。当然,这个结果是经过多次重复实验后所取的平均结果。但观察这些结果的意义是什么?那些傻乎乎的路痴蚂蚁能给它们的团体带来什么好处呢?
事实证明,这些傻乎乎的蚂蚁经常会偏离大部队跑向另一个方向。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这些迷路的蚂蚁没有什么用,但有时候它们兜兜转转反而找到了捷径,甚至能发现更好的目的地。套用在人类身上,这个看似离题万里的故事可能会引导我们思考一些从未想象过的结论。从长远来看,这些有时会偏离路线的傻蚂蚁也可能成为族群中的有用之才。
在生命日志中,有时候你可能会觉得别人发布的内容,或是在你发帖下的留言,有点儿像一只傻蚂蚁的行为。反过来,可能也有人是这么看待你的发帖和留言的。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在生命日志元宇宙中,我们时不时地也需要做做别人的那只傻蚂蚁。只有这样,从长远来看,所有人才能在元宇宙中共同成长。
如果你仍然觉得傻蚂蚁的想法不值一听,也不屑与他们对话,我再讲一件事。飞机驾驶舱里会配备一名机长和一名副驾驶员。因为长距离飞行全程很难只凭一名飞行员完成,所以需要机长与副驾驶员轮流操控。在通常情况下,一名副驾驶员需要4 ~10年的时间才能晋升为机长,也就是说,机长的飞行经验比副驾驶员要多出许多年。那么你觉得飞机由机长操纵时还是由副驾驶员操纵时出事故的概率比较大?你一定想不到,答案是机长。尽管机长的飞行经验更加丰富,但他们造成的事故多于副驾驶员。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在真实世界中,我们经常会发现,想要把你的想法讲给年长的人、比你经验丰富的人或是资历比你深的人,会非常困难。在这种传统下,当机长操控飞机时,未必能听得进去副驾驶员的建议。
在飞行模拟舱中的实验结果更令人咋舌。在某些情况下,当机长在模拟着陆时出现不当操作时,有四分之一的副驾驶员甚至没有试着从机长手中接管飞机。1999年12月22日韩国货运机8509号的坠毁,原因如出一辙。飞机从伦敦的斯坦斯特德机场起飞前往米兰,在起飞后不到一分钟就坠毁在一片树林里。当时飞机由机长操纵,副驾驶员发现了问题的迹象,但机长忽略了副驾驶员的提醒。如果情况做个颠倒结果会是什么样呢?由副驾驶员进行操作,机长从旁指导,会极大地降低副驾驶员出现事故的概率。在机长的眼里,副驾驶员相比而言可能只是一只没什么经验的小蚂蚁,但正如蚂蚁们会互相听从对方的意见,机长也应该认真听取副驾驶员的建议。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教室中。学校中是由老师来传道授业,但是不是意味着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没有起到作用呢?我们来比较两种学习方式。第一种,所有的内容讲解全部由老师来完成。第二种,老师先讲一遍内容,再由学生们互相讲解,学生如果碰到不理解的地方,需要向其他同学求助。很多研究都对比过这两种学习方式,发现第二种方式效果更好。这并不意味着老师把知识进行系统性梳理的指导方法有什么问题,而是说当一个熟悉的朋友在某些内容中融入了自己的理解,再用他自己的方式讲给我听时,我获得了更深刻的理解,尽管朋友的知识体系不如老师完整。
为了验证这一点,新西兰大学的研究人员莫利纳与阿莱格雷找了376名10岁以上的中小学生做了一项实验,研究他们的数学学习。结果显示,通过伙伴们之间相互学习、相互指导的方式,学习效果高出了13.4%。这个效果在接下来的研究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假如学生只听了一遍老师的讲解,但没有完全理解,需要寻求帮助,研究人员对两种学习方式的效果做了对比。一组由老师讲解第二遍,另一组由已经理解了这个知识点的同学进行讲解。结果显示,虽然这名同学不了解这些内容的重要性,但由他给出第二次讲解的效果却更好。
如果我们的目的只是简单地把真实世界中的人际关系与沟通形式整体搬迁到元宇宙中,那么元宇宙对我们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希望你在元宇宙中能广泛结识形形色色的“蚂蚁”,并能真诚倾听你的“副驾驶员”的想法。
一个小宝两个样:21世纪的假面人生
英语中有个词叫“persona”,即“人格形象”的意思。这个词来源于拉丁语,原意是“表演中所戴的面具”。这个词也是英语中“人”与“人格”在语义学上的词源。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人格形象就是一个人对所处的某个群体或社会所展现出来的形象。每个人在独处时、与家人在一起时,以及与社会上的其他人相处时,表现出的状态都有些不同。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认为人格形象是一种个人与社会博弈后的折中。也就是说,你本来是什么样的人和社会期待你是什么样的人,两者之间有一个人物形象设定空间。你认为真实世界中的自己与你在社交媒体这种生命日志元宇宙中所表现出的自己一样吗,还是反差很大?
每年有一两次,我会在我们学校做一个两小时的讲座,主题为“忧虑演唱会”,来听讲座的约有300名学生。在第一年做这个主题讲座时,我做了10分钟的开场介绍,之后的时间打算留给学生提问,让他们说出自己的忧虑所在。在我的设想中,这个讲座的形式应该像电视访谈类节目一样,由知名人士或宗教领袖站在舞台上进行问答互动。
你猜我的讲座进行得怎么样?那么多学生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最后,我只好拿我从学生邮件中经常看到的一些共性问题来完成讲座。
不过我吸取了教训。第二次做这个讲座时,我在舞台的正前方立了一块大屏幕,在上面开放了一个KakaoTalk聊天室,邀请学生加入。我告诉同学们不必使用真名,可以通过昵称讲述自己的困惑。同时我也意识到,如果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同学坐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旁边想通过手机打字的同学就会很尴尬。于是我要求每名同学都拿起手机浏览5分钟社交媒体。你猜猜那一次我得到了多少个提问?
这个讲座我做了好几次,一般都会在短时间内收集到四五十条提问。把每个问题都拿出来讲一讲,两个小时的时间都会感觉稍纵即逝。
今年我通过YouTube直播的形式做了这个讲座,不过方法类似,学生们还是用昵称通过聊天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来一一回应。但相比学生们都坐在同一间大讲堂里向聊天室提问,你认为让学生们各自从不同的地方向YouTube直播间发问,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呢?答案是参与活动的学生更加活跃了。当我对某一个疑惑做解答时,其他学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或者接着原来的问题进一步追问。与在大讲堂里不同,在直播间里,学生们还会发许多搞笑的点评。在我10年的教授生涯中,我觉得每年在大讲堂中接触到的学生整体特点并无太大的差异,但是我在大讲堂聊天室中见到的学生与在YouTube直播间中感受到的学生却天差地别。YouTube中的学生心态更开放、更直接,似乎也更幽默。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同时生活在真实世界与多重元宇宙中,会以不同的人格形象示人。人们在家中、工作场合、匿名的社交媒体,以及网络游戏中表现出不同的性格特点并不稀奇。有人担心过多的人格形象会妨碍一个人独特品质的形成,因为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元宇宙中倾向于以哪一面示人总不大一样。人们担心这会导致决定我们是谁的根本身份发生崩塌与退化。更极端一些的人甚至对这种不同场合下一人千面的做法提出批评,认为这是数字世界中的多重人格障碍(现在又称“分离性身份障碍”),但实际上这个现象与多重人格障碍完全不一样。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会在不同的情境下表现出不同的性格特点。他们的问题在于一种人格下的行为和记忆通常与另一重人格并不相通,在某些人格下出现极端暴力倾向的情况也较为常见。而在不同的元宇宙中,展现不同形象的自己,或者凸显或掩饰自己的一部分性格特征,并不是精神疾病的指征,反而是不同元宇宙中自己所呈现的不同侧面才组成了一个“真正的我”。一起坐在大讲堂时腼腆的“我”,在开放聊天室中推心置腹的“我”,在YouTube直播间中给素昧平生、忧心忡忡的学生送去安慰的“我”,这些共同构成了一个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