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休谟的认识论主要探讨人的认知能力、知觉印象、观念的来源以及因果关系，但是，人性更直接的表现在人的情感生活中。认识论研究是休谟哲学热情的投射对象，但休谟绝非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相反，他将更大的热情转向人的情感分析。

问：人们认为休谟是渴望对普通人讲道理的哲人，可普通人显然很少关注观念性的东西，

答：这当然是一个事实，但休谟一定要从分析知觉入手，他的理由是相当充分的，因为他总要碰到一个问题：“我是谁”？而且离开那些知觉，我如何确定我存在着。休谟讲了一大段话，诉说一个哲人的苦恼，这可以说是一个终极性的问题。他说：“就我而论，当我亲切地体会所谓我自己时，我总是碰到这个和那个特殊的知觉，如冷或热，明或暗，爱或恨，痛苦或快乐等等知觉。任何时候，我总不能抓住一个没有知觉的我自己。当我的知觉在一个时期内失去的时候，例如在酣睡时，那么在那个时期内，我便觉察不到我自己，因而可以说是不存在的，当我因为死亡而失去一切知觉，再也不能思维、感觉、观看并有所爱恨的时候，我就算是完全被消灭了。”他的意思是要告诉人们，人对自己的认知是在一堆情感之中，在无数的爱恨情仇之中才能知觉到自己的存在。认识到这一点，也就是说，休谟明确了对自我的认识论分析只是为了研究人所面对的更广泛的问题，他宣称他治愈了哲学忧郁症。

问：他显然要转向更具体的问题。

答：是的，他表示：“当我倦于娱乐和交游，而在我的房间中或在河边独自散步时恣意沉思，这时我又感到自己的心灵集中内向，自然地倾向于把我的观点转到我在读书和谈话过程中所遇到的争论很多的那些题材。对于道德上的善恶原则，对于政府的本性和基础，对于推动和支配我的那些情感和倾向的原因，我都不禁有一种乐意加以认识的好奇心。”从这里开始，《人性论》一书转向了情感研究。这一部分后来被休谟改写成《论激情》。一般人感受情感都是直接的，我们只注意情感当下的反应，而不会对情感本身做分析，这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关注的对象。你痛苦了就流泪，你幸福了就欢笑，休谟完全同意人的情感是原始的，自发的表露，它是自然状态。但是作为哲学家的休谟却对情感的由来和作用“不禁有一种乐意加以研究的好奇心”。休谟首先对情感的强度做了区分，我们要注意，休谟把情感欲望和情绪称之为“反省印象”（impression reflective), 他说：“反省印象可以分为两种，即平静的和猛烈的。对于行为、著作和外界对象的美和丑所有的感觉属于第一种，爱和恨，悲伤和喜悦，骄傲与谦卑等情感属于第二种”他似乎是说，你看到一个人的行为优雅，你读到一部著作满心喜爱，你对某一件物品是美还是丑的判断引发的情感是平静的。但爱恨情仇激发的情感则是猛烈的。我认为这个分类太牵强，而且意义也不大。

问：因为每对象在人心中引起情绪的强度是因人而异的。

答：对，没有比情感这种东西，哪怕像休谟所称的“反省印象”，更个人化了。一部书有人读的性味索然，有人读的血脉偾张，一张画有人看了觉得美不胜收，甚至感动落泪，有人看了觉得丑陋不堪，甚至引起生理不良反应，这些情绪强度根本不能分类。休谟当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辩解说：“人类心灵这个题材极其丰富多样，所以我在这里将利用这个通俗的，似乎有理的划分，以便可以比较有秩序的进行研究“。接着他又把情感分成直接情感和间接情感,他说：”我所谓直接情感是指直接起于善恶苦乐的那些情感,所谓间接情感是指由同样一些原则所发生但是有其他性质与之结合的那些情感.”这话很费解,他立即举出骄傲与谦卑作为间接情感的例子加以说明,他说 :“能产生快感,而且与自我相关的任何东西都会激发骄傲的情感,这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并且以自我为对象。”也就是说，骄傲这种间接情感是由对象激发起的自我的知觉，他举得例子是有人修建了一所美丽的房屋，他看到这所房子，就会引起自己的骄傲，也就是自豪。休谟分析情感的起因和结果是要推出一个重要的观点：“当我们谈到情感和理性的斗争时，我们的说法是不严格的，非哲学的，理性是并且也应该是情感的奴隶，除了服务和服从情感之外，再也不能有任何其他的职务。”

问：他的这个论断应该来自他的经验主义认识论。

答：对，他的那些复杂的分析，目的只有一个，我用“切近人生”这个判断来概括。因为情感是最直接，自然和诉诸经验的。我们可以想像，没有一种人间情感来自理性推论，它只能来自亲身感受。显然，休谟把探索人的道德世界的任务交给了人的经验，交给了人的日常劳作和思索，交给了人日常的喜怒哀乐。他努力打破“先验观念”，打破“天启信条”，他宣称：“理性的永恒性，不变性和它的神圣的来源已经被人渲染的淋漓尽致，情感的盲目性，变换性和欺骗性也同样受到了极度的强调。为了指出一切这种哲学的谬误，我将力求证明，第一，理性绝不能单独成为任何意志活动的动机，第二，理性在指导意志方面并不能反对情感。”这话表达了休谟对理性，情感与行为动机之间关系的深入思考。

问：一般而言，我们的行为动机是受情感推动的。

答：这个问题就已经转向伦理学了。实际上，休谟讨论情感的目的是为人的道德生活提供说明，因为动机，行为选择都是伦理学的主题，一个人的行为必然被某个动机所推动，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这是由动机所推动的选择。毫无疑问，这些动机是由某种情感推动的。休谟所用的情感一词是passion，他没有用feeling一词，因为passion更是一种有冲动力的“激情”.他用feeling一词来表示较弱的情绪，我们可以体会为是一种“感情”，这两个词在英文中的区别是相当明显的，情感更带有主动性而感情则是比较的被动。在休谟看来，理性的功用在于推理证明，在道德生活中，它是间接的和外在的。休谟说：“在哲学中，甚至在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事情就是谈论理性和情感的斗争，就是重视理性，并且说人类只有在遵循理性命令的范围内才是善良的。”而且他认为：“古今精神哲学的大部分似乎都建立在这个方法上。”他显然不同意这一点，他要提出一套另外的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