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作为哲学家的约翰洛克，为人如何认识世界提供了一套理论。这套理论被称作经验主义的认识论。他和以笛卡尔为代表的唯理主义认识论双峰并峙，成为哲学史上讨论认识论时绕不开的话题。这两种认识论学说的主旨，都是探究人如何获得知识，如何判断各种观念是否具有真理性。

问：洛克的哲学成就是否主要体现在认识论上？

答：是的。他的巨著《人类理解论》可以说是一部认识论专著。认识论(Epystemology)这个概念，是古希腊语知识和系统两个字的组合，所以也有人称之为知识论。他所研究的就是人的知识的来源、性质、获取方式，通俗说就是，你知道什么？你如何知道并如何知道的更多，而且能够确信你知道的东西是一种真理性的认识。这其实是人时时刻刻都在面对的问题。洛克研究专家爱德华·乔纳森认为，洛克“以他的人类理解论一书，产生了第一个对人类认知心理学的体系性解释。在西门的哲学文献中人们常用understanding一词来表示人的认识行为，这个词同时表示理解，所以认识一定不是盲从而是理解懂得了认知对象。我们获得了一些知识用来指导我们的行动，同时又为进一步探索新的知识提供了可能。这个过程是通过一系列观念来实现的，洛克称这些观念为知识材料。问题来了，你用来认知和思考的观念是从哪里来的？换句话说，你是如何获取这些观念的？笛卡尔认为它来自天赋，洛克则认为他来自经验，这就是先验知识与后验知识的区别。在笛卡尔看来，通过感官感觉来获取的知识是不可靠的，因为它不真，比如一根笔直的木棍放进水中观看，它可能就变成弯曲的，可真实的知识是这根木棍是笔直的，因此事物的真理性恰在排除了感官给我们的表面的现象之后，我们关于这根木棍的真实观念是通过头脑中已有的标准和规范经由推理判断而得到的。哲学史家梯利总结说，笛卡尔认为如果真正的知识是根据某种基本概念和原理进行推理的结果，那么这些基本概念和原则必然是头脑中所固有的，天赋的，先验的。

问：迪卡尔显然是从他的数学，几何学研究中得出的结论，因为数学和几何学的公理显然不能通过感觉获取。

答：是的，但洛克认为不存在什么天赋观念，因为人只要靠自己的能力，运用自己的感官就能获得正确的观念。他反驳说，如果人心中有这种天赋观念，那一定会被人知觉，可是儿童和白痴却从来不曾知觉这些观念，而且，一个人在谈一个观念，那他一定是在理解中谈，而我们不能想象有一个不曾理解的观念事先就印在心上。伏尔泰1726年访问英国，他深受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特别是洛克的影响。在他撰写《英国通信》也称作《哲学通信》时，他几乎就是配合洛克来批评自己的同胞笛卡尔。他调侃笛卡尔”断言灵魂入窍时是带有一切形而上学观念的，认识了上帝、空间、无限，具有一切抽象观念，总之是满腹经纶，只可惜灵魂一出娘胎就都忘光了。”他更夸张洛克对天赋观念的批评，说“我和洛克一样，不能想像我在成胎几个星期以后就非常有学问了，通晓千万事物，可一生下来却都忘记了。想像我曾经在娘胎里就有了不少知识，毫无用处，等我需要用的时候却不翼而飞了。”

问：这明显就是伏尔泰惯用的论战方式。

答：当然，可洛克是个严肃的哲学家，他缜密细致地花了大量篇幅从各个角度来阐明天赋观念是不存在的，但是他破除天赋观念的迷信是为了建立他自己的认识论体系。他的体系是彻底经验主义的。这个体系的第一原则就是我们借以用作认识行为的各类观念都来源于个体的经验，这条原则最具代表意义的假说就是“白板说”。洛克断言：“一切观念都是由感觉或反省来的，我们可以假定人心如白纸，没有任何标记，没有任何观念，那么，他如何会又有了那些观念呢？人的匆促而无限的想象既然能在人心上刻画出几乎无限的花样来，则人心究竟如何能得到那么多材料呢？他在理性和知识方面所有的一切材料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可以一句话答复说，他们都是从经验来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建立在经验上的，而且最后是导源于经验的。我们因为能观察所知觉到的外部的可感物，能观察所知觉，所反省到的内部的心理活动，所以我们的理解才能得到思想的一切材料。”他随后解释说，人的感官按照对象刺激的方式，把各类清醒的知觉传达于人心，视觉使我们就获得各种颜色、触觉使我们获得冷热软硬，味觉使我们获得酸甜苦辣，这就是观念的感觉来源。第二类观念，如思考、怀疑、信仰、推理、认知等等，这些观念不来自外界而来自内在感官，洛克把这个称为反省，他说：“外界物质的东西是感觉的对象，自己的心理作用是反省的对象，我们的一切观念所以能发生，这两者就是他们唯一的来源。”

问：但是观念常常不是单一的在认识中起作用，每一个认识行为都是无比复杂的。

答：洛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区分了简单观念和复杂观念。简单观念是可以凭纯粹的感觉而获知，复杂观念则是通过对简单观念的理解来综合造就的。但是洛克强调人没有能力发明制造任何简单观念，正如盲人不可能有颜色的观念，聋子不可能有声音的观念，他的这个说法是为了给人类认识寻找一个稳固可靠的基础，只有经由人的经验获得的观念才可能为真，因为他们的来源是绝对可靠的，这样洛克就把人的认识能力交给了人本身，而不是交给没有实际根基的启示、灌输、可以说这是洛克经验主义认识论的自由的意义 。正如乔纳森指出的，依照天赋观念说“人类的知识某些根本成份是天生的，而不是通过观察、学习和推理的过程获得的，说是天生的，是因为他们是按照上帝设计的那种人类心灵结构的一部分，就他们假设的神圣来源而言，人类知识的这些成分在这种学说坚持者看来是不可质疑的，洛克对先天观念学说的激烈反对无疑为他对这种学说的憎恶所激发，这种学说为权威主义独断论提供了基础。

问：看来洛克的认识论为他的政治自由主义提供了认识论上的证明。

答：是的，从我们所熟悉的独断论中可以清楚的体会到这一点，一种靠国家机器喋喋不休宣扬的那些意识形态，往往和社会中个人所体会到的实际境遇不相符合。如果你不相信个人经验可以提供真理的证明，听信类似天启的说教，你是永远也不会接近真理的。柯克在他的《美国秩序的根基》一书中说：“洛克的知识论部分是对17世纪英国的宗教狂热主义的反动，洛克实际上是在说远离宗教教条主义，从此以后，人类可以经个人五官验证的美妙理性作为行动的基础。”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从洛克哲学的经验主义认识论进入他的政治学。